《黑暗塔》第七部出现泰德·布劳缇甘时,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天赋的描述。
泰德拥有一项特异禀赋,能瞬间探到对方头脑的任何意念,而且只要接触到处于情绪高涨状态中的某个人,这个人就会迅速转变为一个心灵感应者,做出他传达出的任何动作,泰德更像一个传染源,极具辐射力。他的理想本来是入伍,进入陆军情报部,告知盟军最高指挥部德国人下一步举措,但没能如愿。然后开始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流浪岁月,虽然不曾抱怨这份无价之宝的天赋世上竟没人要,但被召到厄戈这个低等人统治的黑暗世界工作时,“内心却充斥着一股伟大的、高歌欢畅的解脱感。因为终于有人想要他的能力了。因为终于有人需要他了。”所以斯蒂芬·金说对于天赋来讲,惟一渴望的事就是被使用,“因为天赋不会沉默,不知道如何保持沉默,不管那天赋是读心术、开保险箱,还是巧计十位数,总之天赋会尖叫着要你用它。从来不会闭上嘴。它会在你累得要死的夜里突然让你惊醒,大喊大叫,‘用我,用我,用我!老是坐在这里我都烦透了!”
如果说这是天赋的尖叫和呼唤,宫部美雪在《模仿犯》中对栗桥浩美的这段描述可算是天赋终于实现后的狂喜和满足:
“感觉还真不错。整理这些战果就像磨亮过去的勋章一样。当他站在厕所里,看见洗手间的大镜子映出自己的身影,不禁笑脸相对。一如恋爱中的女孩,找到机会就会对着镜子或地铁的窗玻璃堆起笑容。他理解那种心情。那是一种幸福的笑容,脸上的幸福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一再确认。他此刻也是这样的心情,感觉幸福且骄傲。”
浩美在成功残害四个女孩后的这段心理活动,完全达到了马斯洛的第五层次需求,即自我实现。他把犯罪称为“战果”,因为他觉得自己身怀绝技,制造的连环杀人案是一种创造行为,既满足独立处事,又完全发挥潜能,就连唯一的同伙和平都嫉妒他能时时冒出一些刺激而又新鲜的调味手段,称赞他会说话,语言表现完全符合世人心中的凶手形象,而他就做不到。
在栗桥浩美和泰德身上,都有这种被天赋鼓动、积极行事的渴念,这种意念鼓动着他们,甚至主宰着他们做出一件又一件疯狂的举动。如果说这还停留在小说中,还有一个史实故事,就是当年明月讲到的道衍,也是被天赋激荡的事例。
道衍本名叫姚广孝,被喻为当时的天下第一谋士,后人称之为“黑衣宰相”。本来是一个和尚,却积极帮助朱棣争夺皇位,从策划造反到出谋划策,都是朱棣靖难成功的第一功臣,可以说,正是他把朱棣扶上了宝座。而在朱棣登基后,他放弃了所有的赏赐,依然穿僧衣,住庙宇,深入简出,因为他的目的不是荣华富贵,就是造反,为了造反而造反。早在出家之前,他就是位饱学之士,满怀治国抱负,却无处容身,更无缘一展才能,当洪武十八年,还是燕王的朱棣经过他身边时,那个声音响亮地回荡在耳边:属于我的时代到来了,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朱棣造反是为了皇位,他手下的大将们造反是为了开国功臣的身份和荣誉地位,而道衍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当年明月写道:“道衍是一颗子弹,四十年的坎坷经历就是火药,他的权谋手段就是弹头,而朱棣对他而言只是引线,这颗子弹射向谁其实并不重要,能被发射出去就是他所有的愿望。”
在这些故事中,主人都很聪明,在某方面具有超常的智商和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特殊才能,目下无尘,桀骜难免。他们做事的动机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名,而是为自己的表现买单,是行为本身带来的成就和乐趣,是一种技能在实践中经过锤炼日臻完善的心力集中和追求,是自己亲手构建并实施这一些列动作带来的振奋和 惬怀,是跳脱常规运作打破常人法则跃入异类生活的猖狂和优越,外人看起来理智偏执、冷酷无情,自己却深深陶醉其中。
而在这之前的生活,是漫长的无所事事,他们每个人都无事可做,生活勉强维系,工作无所依赖,一片空白的沉默,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流。在这背后,是才能在体内的长久蛰伏和躁动,有时平缓如溪,有时疾奔如海,有时显得被压抑,有时似在等时机,但一直在寻找着释放的突破口。一旦有了用武之处,它会倾全力于一处,汇全身于一股,肆意恣情地流淌着和宣泄着,长久积蓄的力量全部爆发,只是为了完整地表达自己,而不计行为是否盲目,后果是否道德。
这是才能自身的属性和特征,挑战人生有限,于是有了拓展需求,我们称之为天赋,人人渴求,人人羡慕,因为它的分布和配给并不是平均等同的,在有些人身上显得特别充沛,但是人心灵的自然和伟大都在于能够驾驭和主宰自己的行为,连岳说“人是自己身体的主人,意味着你可以拿它做任何用途,只要不侵害他人的身体和财产”,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并为自己的行为担当全部结果和责任,让才能慢慢地演变为智慧和人格。
对我们来说,幸运的地方在于,不论赋予我们自身的是何种才能,也不论数量多寡,总能在社会和生活中找到合理的施展之地,正因为如此可贵,更应该合理高效地使用,可以恬淡无争,可以松弛无欲,却要努力在己,精进在己,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将变成明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