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银翼杀手》的原著作者菲利普·迪克(Philip K. Dick)在《机器人能梦见电子羊吗?》(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 ?)一书中,借2019年自然人和机器人之间的冲突,探讨人类终极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将到哪里去?
可怖的是,50年之限就要来了,离我们是如此之近,而人工智能确实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
这三个古老的哲学问题一直在等待勇者的解答和救赎。如今,另一个菲利普用了一整个展览来给出他的回答。
他是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
今夏,他把外滩美术馆的六层小楼切割成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维度。这是一个半自动的发条世界,齿轮呼呼永动。这是一个荒芜的未来工厂,作为产品被创造出来的人偶有了自己的意识,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超长的观展马拉松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长的观展邀请,竟然要从清晨待到日暮,才能得到最完整的体验。
好的作品就像一只牛油果,缓慢而隐秘地成熟,打开之后才能知道是否选中了恰当的时机。
说到共时性(Synchronicity),绕不开荣格和《易经》等等。
若我在开头就说起这些,恐怕也没人肯看下去了吧?更何况,入口处的会旋转的黝黑的书柜上一本书也没有,只有无根的藤蔓肆意生长。
反正硬拗理论从不是艺术的最终奥义。昏暗的灯光像一只大怪兽,啊呜一口把我吞掉,一脚跌入另一个霓虹闪耀的异世界。
帕雷诺的创举是将展览自身作为一种媒材,以建筑为展览空间,构筑一段脚本。
这是一段有剧情的展览,令人不免与风靡魔都的沉浸式戏剧Sleep No More联系起来。两者的共通之处在于,不撇下任何一个观众,给予适量的引导和足量的自由,使所有人成为整场体验的参与者和创造者。
没有魂魄,只有躯壳
朦胧微暗的房间中,大屏幕上响起人声,那是Anlee(音)。
原是1999年帕雷诺作品中的一个女性动漫角色,现在被改造成了三维的形象,但依然“没有魂魄,只有躯壳”。
Anlee是帕雷诺1999年作品《没有魂魄,只有躯壳》(No Ghost Just A Shell)中的日漫角色
她的声音阴冷而寂寥,反复地碎碎念:“我叫Anlee,随你怎么拼,我并不在意。有些角色有机会成为英雄,但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被做出来的产品,只有名字和编号。我只想活下去罢了。我说的一切是真,只有声音是假。因为我没有声音,我的声音是借了别人。我虽是个可被随意买卖的商品,但我不想属于任何人。”
语毕,Anlee哼唱起一段旋律,屏幕后灯光大作。窗帘似建筑的眼睑上下翻飞,时间在白昼、薄暮和黑夜间疯狂切换。Anlee好像化身为《生化危机》中的红皇后,控制了整栋美术馆。
自动跳舞的窗帘好像窗户的眼睑
达郎是人偶还是执偶师?
这段旋律被唤作“达郎”的表演者如幽灵般反复歌唱。
“达郎”是印尼哇扬偶戏(wayaang)中的执偶人,走村串寨表演傀儡戏和皮影戏。RAM的“达郎”们是招募自各行各业的音乐素人,这个16人团队精湛的声乐技巧使歌声传到很远的地方,好像有无数Anlee散布在人群中。
楼层之间的相似和差异,如误入平行空间般让人困惑。“达郎”的吟唱好似《盗梦空间》里的陀螺,一次次将迷失在虚幻中的我拉回现实。
达郎
“达郎”是展览背后的操纵者,也是展览的一环。人偶与执偶师的界限也许早已模糊。正如“缸中之脑”理论中的“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一样。
我还有许多疑惑,但跟我对话的达郎却选择离去,“我想跟你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说的时候就会走”。
“达郎”虽由艺术家创造,但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既不属于艺术家,也不属于观众。
黑暗中我们共享时间停滞
展览的主题名为《共此时》(Synchronicity),引自1930年荣格(Karl Jung)提出的对超自然现象的描述。荣格发现在其一生中发生相当多“有意义的巧合”事件,用“巧合”来解释往往不能令人信服。他认为,这些表面上无因果关系的事件之间有着非因果性、有意义的联系,这些联系取决于人的主观经验。
三楼有一堵墙,白日里只见墙中隐有颜色,暗夜中却惊现一排荧光数字。原来是印有荧光数字的大海报,纸上是时间停滞的时刻。有趣的是,观众们各自的钟表总有误差,但在海报显示的时间中,我们所有人都共度了同一段时间。是为“共此时”。
极致的暗之后是极致的明
RAM的整个建筑狭长而通透,层高和透明天顶是它的优势,能够实现很多与空间有关的想法,也能激发艺术家们创作场域特定装置的灵感。
四楼,纯白的空旷空间让人感到神圣而困惑,不敢踏入;五楼的栏杆,众人俯视的灼灼目光对四楼的人增添了压力;六楼,玻璃屋顶上装了个定日镜。日色从六楼的镜子反射到了四楼的地面,而五楼是观看光的轨迹的最好的位置。
这件大作纯属靠天吃饭,参观的那天半雨半晴,正是非常合适的,短短数小时间浓缩了不同自然环境下的景象。
飞移的日光轨迹辅以变幻的背景声:兼具清冽空灵与魅惑的塞壬歌声是主旋律,间或有轰鸣如挖掘机,淅沥如细雨,呼啸如火车……
Anlee的防卫和进攻如“风林火山”,无处不在。细微之处,不同天气状态下,观众的皮鞋和雨鞋也会带来不同摩擦音的脚步声,一切在变化,而无序中又有某种规律。
我曾对Olafur Eliasson《天气计划》一书中席地而坐于泰特美术馆的英国观众念念不忘,而今我在RAM也看到了这样自由自然的景象。
年少时第一次踏入美术馆的那一刻,我从未想象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展览空间从神坛落下,日渐被接受,开始成为市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先无论展览的好坏和层级,总之这一现象令人兴奋。
过去的艺术是不能参与的迷解,而当代艺术是现在进行时,当代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加入自己的解读。这就是当代艺术的珍贵之处。
而一位达郎说,“不用为了寻找什么定义而来”,生活本身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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