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7月21日,潼关,陕西,中国
“奇总指挥!”新近成立的龙山特别军区副总指挥汤伯恩将军说道,“想要夺回深入敌占区四百华里的龙山,我认为这是不现实的。”
奇坐在会议桌上的另一头,一言不发。
没人能看到他面纱背后的任何表情。
“胡少校,请你向总指挥再解释一下。”汤伯恩继续说道,“他必须了解部队的实际情况。”
“请接着讲,汤将军。作为联络官,我的工作就是保证大家的沟通。”传杰回答道,“在下洗耳恭听。”
“我这边确实有十几万部队。但我们主要是杂牌军,装备低劣,供应不足。根据我多年的作战经验,我们至少要有三比一的人数优势才能和日本人勉强打个平手。让我们再等三到六个月吧。”
“要再等三个月还是六个月?”
“这我也说不准。增援部队和物资正在从重庆慢慢到来,也没个准信什么时候能到位。所以,九个月以后出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你要怎样才愿意出击?”
“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当我们集中了二十五到三十万的兵力,我会亲自上阵,领导第一波攻击。”汤恩伯握拳说道。
传杰和龙甲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星期了,和汤将军会晤了好几次,他就是不愿意出兵。根据刚刚签署的中华民国-夏-约翰逊-三方条约,中国要在陕西和河南一线发动抗战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反攻,以夺回对夏王陵周边地区的控制。而美国大使约翰逊则以辞职的名义离开了重庆,与琼斯博士一起返回华盛顿。一旦这条约被罗斯福总统正式签署。美国将为龙甲建立一条完整的重水供应链,并通过“租赁法案”为重水工厂提供资金。中国将在从日本手中夺回的龙山突出部建成一个以奇为最高领导的特别军区。在下一阶段,中国将在那里修建防御要塞,研发制造先进武器。然后训练编成使用龙甲武器,龙甲战术的新军。最终目的是把龙山突出部建成中国对日的反攻基地。“我的目标是编成五万龙甲新军。两年内,我们将能够从中华腹地出击,取得胜利。”传杰还记得奇在弹子石兵营中的豪言壮语。
胜利!奇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把日本人从中国赶走呢?还是兵临东京?
我希望的可是后者。
这想法当时充斥着传杰的头脑。他一心想着复仇,为他的战友复仇,为蕾复仇。
这以后有空再想吧。
传杰当时这样告诫自己,因为条约的签字仪式即将开始。而随后的签字仪式也确实让他毕生难忘。约翰逊大使首先用钢笔签了名。在大使之后,蒋介石委员长用细毛笔中规中矩地写下了他的名字。中华民国的外交部长宋子文接着在条约上盖上了中国国玺。最后,该龙甲签字了。仪式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奇的身上。
奇把他手中那把从蒋委员长那里作为合作条件要来的尚方短剑交给了白羊,快步走到了签字桌前。他抓起蒋委员长的毛笔就开始写。不,他实际上是在画。画了一个这样的图案。
“这是我们夏的皇家徽记,行吗?”传杰记得奇这样问道,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签署任何条约似的。“如果你能签上签字人,也就是你的名字就更好了。”传杰记得宋子文向奇礼貌地要求道。“我的名字?当然可以!”
奇四下看了看,伸手到他的面罩上,取下了他的鼻板,然后重重地按在了条约文书上。“好。我签好了。”奇边说边把鼻板安了回去。那天,传杰花了好长时间来给仪式上的人解释那从鼻板上模印出来的图案实际上是奇的名字。但今天,传杰打算要做的不仅仅是联络或解释。
“汤将军,我理解你的考量,但是如果我们再等下去,我们就不能攻其不备了。”传杰争辩道。
“即使我们出其不意地攻下了龙山,我们也没有像黄河这样的天险来把它守住。”
“我们只能用现有的力量来突袭日本人。”
“潼关这边我只有六万人。我麾下的其他部队都散布在日本占领区之间。”汤恩伯答道,“很难把这些部队集中起来形成优势兵力。”
“六万人是三个师。奇总指挥认为要打通从西安到龙山的陆路通道这应该够了。”传杰在和奇简短商议以后表示确认。
“你们已经来了好几个星期了,你应该知道部队下边的情况。我的部队勉强能守住潼关天险。但要拼野战,他们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龙甲们一直在帮助训练你的部队。”
“非常感谢,大家都觉得很有帮助。”
“但我们发现有些指挥官不是很配合。”
“我回去会仔细调查,从严处理。我跟你们也说过很多次,我每天做梦都想着收复失土。但是日本人控制着城市和交通线,他们还有飞机和重炮。我不会让我手下的人作无谓的牺牲。”
“汤将军,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将会在这场战斗中阵亡,但这绝不是什么无谓的牺牲。委员长曾说过龙山是…”
“别用委员长来压我。”汤恩伯打断了传杰的话,“我和你比起来谁跟他更熟?”
“将军…”
“我说过了,我们还没做好反攻的准备……”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奇站了起来。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等待着总指挥的训话。但奇却什么也没有说。相反地,他开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在每个将官的面前都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他们的眼睛。当奇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他又开始往回走。在这万分紧张的气氛中,所有人的眼睛都跟随着奇那灰色的高大身形,不知道他下面打算干什么。
奇再次走到了门口,背向众人。他的斗笠和灰袍突然掉到了地上,缩作一团。他的身体好像从斗篷里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会议室里的将官们从来没有目睹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每个人都惊愕不已。
“呃!”汤恩伯突然往后一倒。他一边叫,一边反重力地倒滑到了会议室的最前面。随即,奇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手还揪着汤恩伯的衣领。在汤恩伯所有的亲信参谋中,除了最左边的一个副官,没有一个人做出了任何反应。传杰看到那副官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手枪皮套上,但他还是没敢把枪拔出来。
奇随即弯腰在地上的斗篷里拿出了一把棕色的短剑。
“这是蒋委员长亲手赐给我的尚方剑。”奇向与会者展示着这把还在鞘里的短剑。这把剑的手柄上雕刻着三个被蓝色云朵包围的白色太阳。在座的高级军官们马上认出这是蒋委员长的私人佩剑。蒋介石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展示这把剑,发誓如果中国战败,他将用此剑自裁殉国。
这时候,汤恩伯的脸苍白如纸。
这把装饰性的短剑根本就没有开口。
他对这把剑太了解了。
蒋介石把它拿出来向公众展示只是为了他的个人形象。
他才不会自裁呢!
这个怪人想干什么?
“在我们离开重庆之前,蒋委员长总统向奇总指挥授予了这把剑。”传杰站起来大声宣布:“给予他全权行事。对任何怯战之行为,当机立断,先斩后奏。”
“放开我,我要见委员长。”汤恩伯要求道。他已经猜到了奇要干什么了。
“我听说你们中国人称自己是华夏子孙。是吗?”
会议室里无人应声。与会的将官们没人知道这怪人总指挥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我在问呢!”
“是。”有几个七零八落的声音回答道。
“那证明给我看!在我的记忆里,夏人可是天生的武士。”
会议室里再次沉寂了下来。人们真的不知道奇究竟想说什么。
“你们也许不认识我。我就是一名这样的武士。我曾在夏朝第一位大王,大禹的麾下作战。”
“什么?”坊间有很多关于这位打扮得像道士的奇怪指挥官的传言。但没有一个传言比从他自己嘴里听到的更令人震惊。
“传杰!我是个懦夫。快送我上军事法庭!”汤恩伯看到奇根本不理他,于是改变了他的求生策略。
“在夏人的历史上,我们曾多次赢得以一敌万的战斗。”奇从鞘中拔出了尚方短剑,大声问道:“你们的武士之魂现在到哪里去了?”
“别,别。”汤恩伯慌了,“委员长…让我…提防…不…”
没等汤恩伯把话说完,奇猛地一下把尚方短剑插入了他的胸膛。
所有与会的将官都大惊失色。没有人相信他们那不怎么让人爱戴的老上级居然就在他们的眼前被冷血地杀害了。然而鲜血的腥味也开始让他们的心跳加速,心中最狂野的那部分已开始被唤醒。
奇把汤恩伯还在流血的尸体扔到地上,冷静地发出命令:“准备出战!”
1941年8月5日,前线,河南,中国
凌晨三点,细细的弯月在乌云之间穿行。
传杰趴在潼关以东五十公里处的一座小丘后面,紧张地注视着对面日军的坚固防线。这是他指挥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攻击作战,能不紧张吗?
在他的身后,埋伏着三千敢死队。他们是驻守潼关六万国军中的精锐。每个人都是自愿报名参加第一波攻击。
他们必将会成为新军的骨干。
在传杰的脚边,躺着两条用绳子拴上的布袋。每个布袋其实就是一大块布缩成的一个布团,然后和一个竹斗笠捆在一起。
传杰从望远镜中仔细观察日军战线后面的炮楼。
依然是毫无动静。在这安静的出奇的日军防线之后大约一百八十公里便是龙山,这次战役的目标。
咦?奇和白羊现在在哪里?
他们已经走了有二十五分钟了。
突然间,传杰好像听到一些动静,非常微弱、非常遥远,但也非常的致命。
“肖苏!”他向一个伏在他身旁的士兵低声呼叫。
“在,少校。”这个双颊上涂着黑色夏王徽记的年轻人转向了传杰。他正是肖下士,四个月前将传杰和琼斯博士护送到夏王陵的龙鳞别动队的成员之一。事实上,传杰从胡宗南将军那里得到了特别的许可,留下这支精英部队,与龙甲一同战斗。
“总攻时间快到了。保管好总指挥的布袋。”
“遵命。”
传杰然后转过身去,向前轻轻的挥动手臂。
“奇和我将潜入敌后,尽可能多地杀敌于睡梦之中。”传杰还记得白羊在侦查归来后提出的进攻方案,“然后我们将到制高点。在你们冲锋的时候,从日本人的背后摧毁他们的重武器。”
一排又一排背负大砍刀的年轻敢死队从传杰身边匍匐而过。每个人的双颊上都涂着黑色的夏王徽记。
匍匐!蹲伏!然后冲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奇专注于训练部队的进攻时的节奏感。
传杰再次拿起望远镜。突然,他看到敌人后方的一座炮楼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是时候了!
他向左命令:“大刘!蹲伏!等我的命令冲锋!”
“得令!”大刘向前快速爬去,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传达传杰的命令。
大刘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四年前,他的老部队没有怎么抵抗就撤离了山东。大刘满心想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于是他离开了老部队,申请加入了第一军,成为了一名突击队员。
在传杰的前方,敢死队的战士们适当地抬高了一些身体,开始沿着日本地雷区里由微弱的绿色荧光标记好的通道慢慢提速。
传杰屏住呼吸,通过他的望远镜观察着挺进的速度。
够近了!
他一把爬了起来,右手臂一挥,用尽全力喊道:“冲啊!”
“冲啊!冲啊!”数以千计的中国士兵咆哮着,手持大刀,全速冲锋,渴望与敌人贴身肉搏。
嗒嗒嗒!嗒嗒嗒!
一挺日本机枪从掩体里向外开火,撂倒了好几名敢死队员。
噗呦!
一阵绿光闪过,它沉默了。
嗒嗒嗒!又一挺重机枪开始咆哮。
噗呦!
它闭嘴得更快。
“我们上吧!”传杰向他的贴身突击队发出了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眼开始模糊了。
紧张?
兴奋?
我不知道。
我只想成为这第一场反攻中的一分子。
传杰拔出了他的手枪,开始往前猛冲。
“冲啊!”他一边冲一边喊。“弟兄们,冲啊!”
呯!呯!他一边冲一边射击。
“操你妈的小日本!”
就像在重庆那个让他心碎的夜里那样,传杰不停地冲,不停地喊。
“冲啊!杀呀!”
“杀呀!冲啊!”
1941年8月10日,二里头村,河南,中国
在村头的木牌坊边上新竖起了两根高高的木杆。在牌坊的匾额上,“二里头”这三个褪色的大字刚刚被重新漆得鲜红。
在牌坊后面的民居里,至少一半已经重新住上了人。昨天,传杰的部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光复了这个小村。传杰一到,就开始走家串户,仔细的查问。现在的居民根本就不知道两年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村里有许多逃难后留下的空房。
也许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在牌坊的南边,三个连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两排龙山特别军区的军官身后。在大部分人的脸上,黑色的油彩跟汗水和血迹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之前曾经画上过的夏王徽记。但能看出来的恰是他们脸上那些发自内心的笑容。经过了五天的血战,他们正在准备庆祝抗战爆发以来的第一次收复失土的重大的胜利。
在军官队列的前面,三名龙甲——夏侯虎,白羊,和大钟站在奇和传杰跟前。自从五天前战斗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的进展非常顺利。到第四天傍晚,他们与夏王陵中的龙甲会了师,并且控制了王陵周围三十公里内的所有土地,形成了一个深入日本控制区将近两百公里的突出部。
在木杆的旁边,肖苏下士手捧着中华民国的国旗。肖苏生于新疆,父亲是一位戍边的军官。五岁的时候,他被送回到四川由奶奶拉扯大。他父亲以汉代的牧羊国使苏武给他命名,希望他能精忠报国。所以,他一直对这面国旗有很特殊的感情。在他身边,一位黑衣龙甲正在地上的一个大袋子里找什么东西。
虽然日本人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还是非常地顽强,宁死不降。传杰在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黑鱼!你忘带了吗?”奇问道。
“没有啊。我没忘。再给我几秒钟时间。”黑鱼答道,头也不抬。
“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他是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但他的资格又最老,你能把他怎么样呢?”奇向传杰抱怨道。
“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奇。”传杰耸了耸肩。
“传杰,你刚才说日本人可能不会反攻。你是怎么想的?”奇又问道。
“我们确实收回了一片不小的失土。但这里全是荒山,没有城市,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这片土地对日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传杰这样认为。
“不如其然吧。”奇说,“我看到了他们的战斗方式。死战到底,决不投降。他们一定会为了他们的尊严而卷土重来。我们必须为反击做准备。”
“同意.我们应该立即修筑工事,准备防守。”传杰觉得奇说得也有道理。
“不用,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半路上迎头痛击。”
“和日本人野战?”
“对。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防卫整个龙山。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个开阔的战场上击败日本人。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来了。”奇回答道。
这是什么逻辑?汤恩伯虽然是个懦夫。但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确实从来没在大规模的野战中击败过日军。
传杰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对奇的雄心也感到非常惊讶。
“找到了!”黑鱼高兴地大喊道。他从大袋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的东西,然后把它慢慢展开。
“立正!”传杰大声地命令。
二里头村牌坊前的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身体。
“预备!”在旗杆右边二十米处,十名士兵排成一排在大刘的指挥下同步举起了步枪。
哒哒,哒哒嘀!一名号手吹响了军号。
“敬礼!”传杰骄傲地高呼。
所有将官和士兵都举起右手,向国旗和他们殉国的战友们致敬。
“放!”大刘大喊。
砰!士兵们向半空中一轮齐射。
“放!”
砰!
…
“装弹!”大刘在五轮齐射后下令道。
“预备!放!”
砰!
“放!”
砰!
“放!”
砰!
“放!”
砰!
九轮齐射致敬之后,两面旗帜肩并着肩,在风中徐徐升到了旗杆的顶端。左边的旗杆,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四年后在这片土地上再度飘扬。在右边的旗杆上,另一面带着白色夏王徽记的黑旗在猎猎秋风中呼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