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想的本质
(续)
事实上,并不存在诸如“心”这种东西。通常所认为的心,是无限觉知本身不可分割领域的一个暂时的、自我假设的局限和定位。从觉知的角度来看,只有它自己,以及它以心的形式而呈现的变形,但它本身从未消失,也没有任何其他独立存在的实体。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真正的不二教导中,强调的是认识实相的本质,而不是处理或试图摆脱一个独立的自我及其所伴随的痛苦。
因此,建议转过身来或探究人的真实本性,是对心的一种让步,因为心感觉到自己与纯粹觉知相距甚远,不同于其纯粹觉知之源头。对于一个习惯于将认知之光引向客体的心来说,将其认知转向自身的建议最初似乎需要一种努力,就像一个习惯于紧握拳头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似乎必须努力打开拳头一样,直到后来才明白,拳头的张开并不是一种新的努力,而是一种对先前努力的放松,这种努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不再被注意到。同样地,直到后来,人们才会注意到,觉知的呈现是我们的自然状态,也就是,觉知的呈现是觉知的自然状态,因此,我们无法努力成为觉知。所以,努力会把我们带上歧途。事实上,所有心的活动或多或少都需要一种微妙的努力,一种思想或感知的活动。被称为心的有限觉知,以及它所基于的表面独立自我或小我,是一种活动,而不是一个实体。冥想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或本质),而不是我们的行为;独立自我是我们的行为,而不是我们的本质。
在几乎所有的情况下,心并没有立即消融在它的源头中;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心将自己引导至它用来了解知识和体验的认知因子中,并在这样做的过程中,越来越深入纯粹觉知或觉知本身的体验。正如鲁米所说:“在不断扩大的存在之圈中,不断地向下流动。”
当心向下流动,逐渐深入自身的本质——纯粹觉知或觉知本身的体验——时,它会逐渐摆脱其颜色或制约,并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澄澈和明亮。纯粹觉知本身是完全透明的;它没有形式、颜色或客体化属性,因此,是没有限制的。所以,纯粹的觉知——心之本质性的、不可简化的本质——在其自身的体验中,是永恒和无限的。
随着有限的心沉入其无限的本质中,它会逐渐失去它的颜色或制约,就像一幅图像在屏幕上渐渐淡化一样,当它这样做时,它也会失去它的局限性。在冥想的“非进程”(non-process)中,心,正如鲁米所暗示的,逐渐变得“更宽广”,直到它摆脱了它的所有限制,并被揭晓为明亮的、空无的觉知本身——心之本初的、赤裸的、未生的、不可简化的基本状态,或以宗教语言来说,上帝的无限存在。
心越是对它自身的本质——纯粹的、无客体的觉知——感兴趣,就越是会被深深地吸引,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兴趣会发展成一种强烈的爱。没有什么比了解万物的本质更有趣或更可爱了。事实上,心不可能了解任何事物的真相,除非它了解它用来认识知识和体验的认知因子的本质,也就是说,除非它了解自己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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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意识吗?”这个问题,或任何类似的问题,如:“我是谁或什么?”“那知晓或觉知我的体验的,是什么?”“念头、感受、感觉和感知从何处升起?”或“我的体验中有什么因子是从来都不会消失的?”——是独一无二的问题,因为不同于那些带着心走上客体化或“向外”探索之旅的问题,它带着心走上了一个无客体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心通常用来认知客体化体验的认知本身,被引导“向内”或“朝向自我”,朝向其本质性的、无色的实相。
随着心向内行进,它的本质——纯粹认知本身——在大多数情况下,会逐渐失去它的颜色。就像逐渐淡化的图像似乎揭露了屏幕一样,而事实上,屏幕总是清晰地呈现在视野中,心的本质也是如此,它不再以客体化体验的形式遮蔽它自己,于是,它对自己揭晓为纯粹的、无客体的无限觉知。
“我有意识吗?”或“我是谁?”的问题,开启了一条通道,通往心所能拥有的最高智慧。“我是谁”的问题是终极念头。心无法走得比它更远;它是知识最遥远的海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山塔南达萨拉斯瓦蒂(Shantananda Saraswati),北印度的昔日不二论大师(Shankaracharya)才会说:“真正的思想家不思考。”也就是说,一颗追寻绝对真理的心,或一颗渴望无条件之爱的心,终将走向自己的终点。
在我们每个人心中引发了这个神圣问题的事物因人而异,但迟早,对真知或爱的探寻,必定会导向这个问题。“我有意识吗?”“我是谁?”“用来知晓体验的认知本身,其本质是什么?”“心升起于什么?”“我如何知道我是有意识的?”——任何类似的问题都会将心转向它自己。这些都是同一个神圣问题的变形,正是以这个问题的形式,科学与宗教的分歧被统一了。人们意识到,对真知的渴望和对上帝的爱是同一种探寻。
这个神圣的问题激发了心中的一个进程,其解决方案是所有真知和爱的基础。因此,它同时是终极科学、冥想的本质和最神圣的祈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鲁米说:“我寻找我自己,然后只找到了上帝;我寻找上帝,然后只找到了我自己。”
任何知识,如果不是建立在心对其自身无限、不可分割的觉知本质的认识之上,就必然会共享有限之心的制约和局限性,因此,总是会受制于变化并受到质疑。因此,这种知识充其量只是相对真实的。觉知对其自身永恒的、无限存在的认知是唯一的绝对知识,因为它是唯一不与有限之心的有关,也不受其制约的知识。这是唯一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对所有人都绝对真实的知识。
一种真正文明的文化,是这样一种文化,在其中,所有知识的分支——政治学、心理学、医学、科学、社会学、经济学、哲学、艺术和宗教——都建立在对永恒、无限的觉知本质的认知之上,觉知是所有体验的终极实相,它知道,它自己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作为同样的“我”或“我是”而存在,无关国籍、年龄、性别、种族、信仰、学历、健康状况或财富。在这样一种文化中,每一个知识的分支,都将把绝对真理裁剪成它运作的各个领域,给人类带来它的创造性、具有治愈性的智慧和爱。
如果有一种哲学、宗教或科学能够真正统一人类,给个人、家庭、社区和国家带来持久的和平、正义和平等,那么,它必须建立在这样一种体验的基础之上,这种体验是所有的生命在同等程度上共享的,而且,在任何时候,所有的生命都有平等和无限的机会去探究它——认知我们自己的无限存在,它作为“我是”的认知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闪耀。事实上,所有的人都用同一个名字称呼自己——“我”,这个共同的说法暗示着这个领悟,即:我们全都共享着同一个生命。
觉知的体验是最基本、最普通、最熟悉、最亲密的体验。它作为“我”之认知,闪耀在所有人的心中。因此,有限之心的“我”,就是上帝之无限的“我”,是唯一存在的“我”;是不可分割的觉知,所有的有限之心都从中获得其本质身份;每一个心以独特方式修饰的单一实相,部分地揭示了其源头的光辉和美丽。有意识地成为那,是冥想和生活艺术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