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住在邻村,他本来叫阿菜,生在穷苦年代,小时候吃不饱,地里的菜生着也吃,大家打趣叫他阿菜,他也不辩驳,便叫开了,后来换户口本,登记员上过几年学,以为是发财的财,便登记成了阿财。阿财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也不知道爹妈是谁,生来便被遗弃在村口,村里人看着不忍心,一家一家轮流喂几口吃的,阿财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东家要放牛,西家要插秧,必少不了阿财。阿财以前住在李老三家的牛棚里,后来村东头的寡妇四奶奶过世,阿财给她扶棺下葬,四奶奶无儿无女,在村长的提议下,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坐一起讨论决定让阿财认四奶奶做干娘,四奶奶留下的一处破茅屋便归阿财所有。阿财从李老三家的牛棚搬到四奶奶家的茅屋,没几件东西,也就是两口掉耳朵的深口锅,几只碗碟,两把砍柴刀,几件破烂衣裳,一扁担两头簸箕都没有装满,出奇的是他养了两盆七里香,花骨朵正俏。
等到阿财二十出头,他吃得多,干活舍得力气,长了一副好身板,平日里话不多,谁家要帮忙,喊一声便是。四奶奶家的破茅屋在他的拾掇下焕然一新,屋顶加了新茅草不漏雨了,挖来野生的小樟树苗围出来一个院子,种下了龙眼树,番石榴树。七里香夜里开花,香气袭人,真是飘到七里开外去。过一年樟树发芽,渐渐长成,这里成了村里小孩子玩耍的天堂。
也有好心的叔伯娘姨要给阿财介绍媳妇,可是对方一听阿财这样的身世,都是长叹一声可怜人啊,再没有回音,慢慢地阿财也就死心了,日子还是一样过,七里香花开花落,龙眼树番石榴也长成了。过了两年阿财接了村里五公的活计,成了一名职业丧事人。谁家有老人仙逝,或是天灾人祸白发人送黑发人,都必喊上阿财去帮忙整理容貌,穿衣裳,入殓,抬棺,下葬。过后屋主少不得要给些阴鸷钱,谢恩积德。阿财人本寡言,性情平淡,不爱八卦,做事稳妥,慢慢地名声传开了去,镇上其他村的丧事也少不得叫他。
又过两年,阿财的茅屋推到了,换成了瓦房,正厅供奉着四奶奶的灵位,一间卧房,单独的灶房,阿财还养了一头大水牛,平日无事便上山放牛砍柴。一日,张媒婆上门,在屋里嘀嘀咕咕半天,最后阿财一脸犹豫地送她出门。第二天张媒婆领来了一个大约三十上下的妇人,她叫阿花,目光呆滞,长得倒是不丑,坐在院子里一句话也不说,张媒婆领了谢礼乐呵呵地走了。阿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让她进屋坐,不动,倒水喝,不接。阿财怕她走了,又不敢去放牛,坐在树下陪她站着。渐渐太阳下山,天黑了,没有想到阿花竟发起疯来,又哭又闹,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喊着:“还我水生!还我水生!”这倒是把阿财吓一跳,也不知道怎么劝解,由着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去找张媒婆,张媒婆一看瞒不住,便一五一十全说了。阿花以前嫁的个赌棍,生有一个胖小子小名叫木生,满月后她下地干活,天黑回到家,儿子已经被他父亲抱去卖了,得来的钱也输得一干二净,这赌棍自知理亏远走他乡,听说后来因为借高利贷赌博被砍死了。可怜的阿花自此疯疯癫癫,白天出门,逢人便问看见我家木生了吗,看见天一黑便在自己家院子哭,骂这该死的命运。张媒婆自知欺人在先,一边叹气一边说如果你不想留下她,我把钱退你去领回来便是,只怕是不知道哪天死了也无人知。阿财想了一下,摇摇头,挑起扁担走了。
阿花还是神志不清,看到小孩子都以为是她的水生,大人都不让小孩子到阿财的院子来了。过了一年光景,阿花死了,失足掉进水库里,救上来已经断了气。阿财给她置了一身新衣裳,葬在四奶奶边上。自此,阿财没有再娶,还是一样的送葬,办丧,养牛,砍柴,活到九十多岁,最后无疾而终,村里的后生抬棺,葬在四奶奶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