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青梅，今日春酿
文/苏丽珍
三月末，一场倒春寒带着一场重感冒来袭，让我足足在家闭门数日。辛苦地熬过重症期，终于在第五日醒来初觉神清气爽，揭帘推窗，春风带着温柔绵软的暖意扑面而来，一阵花香随风潜入我嗅觉初愈的鼻息，凝神细看去，才发现楼下那株樱花树不知何时已然盛开，满树花朵密密实实，开得热闹非凡又悄无声息。
这仿佛是一种信号，让我下意识地有了某种企盼。果然在两日之后，收到来自福建的航空快递，雀跃着跑去签收，回屋迫不及待地打开泡沫保鲜包装盒，一颗颗翠生生的青梅带着鲜亮欢喜的样子簇拥在盒子里。
趁着新鲜，把青梅去蒂洗净，一个小时沥干水分，找出年年都用的小只玻璃坛，刷净擦干，依次放一层青梅，洒一层冰糖，然后浇入三十八度的泸州老窖，至淹没所有青梅和冰糖，加盖密封，放至阴晾处。澄明的液体鲜绿的青梅，在窗口透进来的光线里微微荡漾，我拿出手机拍下照片，然后发微信给他，附加一条信息：青梅收到，酒已泡好，谢谢。
已经是第五年，我会在每年樱花开放的时节收到他快递过来的新鲜青梅，然后按照当年拉面馆老板给的方子，泡制青梅酒。
青梅酒的味道，也已经被我们铭记和怀念了五年。
第一次尝到青梅，十九岁。我们在黄昏时分步行去离学校不远的拉面馆吃拉面，行至无人小巷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勾起我的手指。拉面馆老板是五十来岁的清瘦男人，系着白布围裙，笑容可掬。拉面上来后，老板用白瓷小碟端上几颗青梅，说是刚做好的蜜渍果，免费请我们尝尝。
蜜渍过的青梅，甜味大大盖过了酸涩，脆生生冰凉凉十分爽口。我意犹未尽地吮着梅核说，好吃。老板笑着说，这个叫情人梅，再过个把月，青梅酒也就泡好了，欢迎你们再来品尝。
“情人梅”的名字让我羞涩，于是红着脸埋下头去吃拉面。坐在对面的他看着我的窘样不停地嘿嘿傻笑，我不言不语地在桌底下伸出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他痛得抱腿吸气。
后来我们经常牵着手去吃拉面，老板也就跟我们熟络起来。老板说，他的家乡在福建的诏安县，是历史悠久的青梅之乡，每年初春他都会回一次家乡，把最新鲜的青梅带回来泡酒。拉面馆的柜台上放着大大的透明玻璃酒坛，青梅已经微微发黄，酒呈玫瑰色，这也是青梅酒最香醇的时候。有时老板会给我们接上一小盅，我也会趁机小啜两口。
青梅酒微酸带甜，含着梅子的香味，又没有普通白酒的呛喉，生津开胃甘冽爽口，绝对适合炎炎夏日。
在拉面馆进行了一次装修之后，我们的毕业也就来临了。我执意留在求学的城市继续考研，而南方的一家五百强企业已经向他提出邀请，两面分歧，各自倔强。这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尖锐的意外和变故，很多时候都是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无言的结局。
但还是会难过，离别的前夜我们在拉面馆呆到凌晨，喝光了老板酒坛里最后一点青梅酒。酒至微醺时滋味奇妙地时而变幻，最终却都化作心头的酸。走出面馆时天光微亮，我借着酒力在凌晨无人的街头攀住他的肩膀失声痛哭，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拍拍我的背，偷偷抹去自己眼角的泪。
尽管如此，我们也并不是爱情至上的人。他坐下午三点一刻的飞机离开，我在寝室里埋头睡到傍晚，醒来时红肿着眼睛想，从此没有他了。
第二年，在我租住公寓外的那株樱树开花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他的电话。他说他工作调动到福建，距诏安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买了上午刚采摘的新鲜青梅给我快递过来。从那之后，年年如此，没有太多联系，只有每年初春一小箱新鲜青梅准时来报到。
而我每年都会用面馆老板教的方法泡一小坛青梅酒，有时独饮一小盅，有时请三两闺蜜来共享，渐渐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以至每到这个时节，就总有好友上门来讨酒喝。
只是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面馆。很久后的某日我偶然路过那里，发现店面已经改换，忍不住进去打听，说是老板由于身体不好已经回了福建老家。
即使一切都成为过去，物非人也非，我相信有一种味道是能够永久留存下来的，正如这青梅褪去酸涩，酿成醇酒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