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你可以来接我回家吗？”
乔生站在窗边，看窗外火红的枫叶零散地飘落。小小的他被罩在大大的洗得发黄的白衬衫里，夕阳照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他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抖，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乔生，乔生……”院长蹲下来，轻轻抱起他，“我们去看枫叶好不好？”
乔生伏在院长的怀里，闷声啜泣。
这里是平安福利院。五年前的一个雨夜，尚在襁褓的乔生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是院长发现了他。
乔生是个健全的孩子，没有明显的疾病。乔生想不通，父母为什么不要他。
乔生在平安福利院平平安安地过了五年。他不算漂亮的孩子，也不够伶俐。领养人来的时候，从未挑中过他。年复一年。
幸好，院长格外爱护他。
有的小朋友很幸运，有人接他们回家。他的一个小伙伴虎虎被别人领养，回来看乔生。虎虎说，他有家啦。乔生，你也要有个家。
乔生问，家是什么样的呢？虎虎说，有家很好。有爸爸，有妈妈，有温暖的小床。他每天可以去幼儿园，周末可以去游乐场，睡觉时会有人为他讲故事……可他真的渴望有个家。乔生很羡慕。于是他问：“怎样才能有家呀？”
小伙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妈妈领养我的时候，是给院长打的电话哟。你试一试，打个电话，那个人就会接你回家。”
乔生对此深信不疑。
这天，院长去开会了。他偷偷进入院长的办公室，翻开院长的领养人电话簿，充满信心地按号码。
电话等待接通，他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心突突跳。他不确定，真的会有人带自己回家吗？
电话接通了。乔生奶声奶气地问：“歪，你可以来接我回家吗？”
电话那头的年轻女人一愣。她看了看手机，是福利院。可是，她要领养的是个女孩啊。
乔生见电话那头的人没回答，有点着急：“歪，你好……你可以来接我回家吗？”
年轻女人大概明白了，电话那头的是福利院的小朋友，大概是很孤独，偷偷打了电话。可是自己实在不能接他回家，要怎么回答？
她灵机一动，说：“小朋友要乖哦，我马上去接你好不好？”
大概这样，他会不哭了吧。之后……自然会有人来领养他，他那么小，不会记得的。
“真……真的吗？”乔生的语气都变了。
“真的。”年轻女人一咬牙，说。她觉得自己很善良，带给这个陌生的孩子温暖和快乐。她因此心情不错。
“那你快点来哦，要不要我去门口找你啊？你会不会找不到？”乔生很担心地问。
轰隆隆……打雷了。乔生吓得一哆嗦。他最怕打雷，可他此刻还是紧握着电话。
“不会的，不会的。你乖乖等我。”年轻女人也听到了外面的雷声。她轻声安慰乔生，“我这就出门了。你挂了吧。”
乔生破涕为笑。
下大雨了，小朋友们都往屋里跑。只有乔生，在往院门口跑。
“乔生！你干什么去啊？快进屋！”老师喊。
乔生装作没听见。他跑到门口，左右张望。
当然不会那么快啦。他安慰自己。
老师追过来了，要他回去。他就是不回去。老师拗不过他，只好给了他伞。过了一会儿，老师自己觉得冷了，也进屋了。
还没来吗……是不是真的没找到路呀？可保安叔叔在这儿，没法出去啊。
是路上堵车了吗？
乔生那晚等了很久。到最后他冻得哆嗦，被院长抱回院子里。
院长责备老师怎么不照顾好他。
乔生已经睡了，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还不来啊，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
院长眼眶红了，抱了抱他。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朋友啊。实在对不起，没办法带你回家。
那天之后，乔生每天都在门口坐很久。
没人知道，有人说要带他回家。
过了几天，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被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领养回家了。
乔生一脸艳羡。他跟谁也没提那晚的事，他固执地想，也许那个人家住得离这里太远了，还没到；要不就是下雨，她怕冷等了一会儿才出发……他想了一千一万种可能来宽慰自己。
此后院长总是把他拉到领养人的面前，主动介绍他。也有领养人表示愿意，可乔生却摇头：“我已经有家啦。”他不走。
领养人当然不会强求。
校长急了：“你哪里有家！”
“有的……乔生有家……”乔生哭了。
乔生等了许多年。这么多年，就算坐最慢最慢的车，走最远最远的路，也该到了。
长大了的乔生终于明白，她根本没有想带自己回家。自己就是没有家。
乔生不再奢望有家。他考了大学，又回福利院工作，一切平平淡淡。
院长退休了，别人都不愿意在福利院工作了，只有他留在这儿。年轻的他当了院长。
过了几年，他攒钱买了房子，一室一厅的那种。很普通，但很温暖，足够称为家。
福利院依旧会有许多人来领养孩子。漂亮聪明的孩子总会被命运眷顾。
他远远地看着孩子们，好像看当年的自己。福利院收养了不少孩子，乔生很高兴看到无家可归孩子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同时他又很心痛。他看到被丢在门口的婴儿和请求善待孩子的卡片时，总想当面问一问这些大人：不要他，为什么还要生下他，让他从小都没有家？
每次有孩子被领养，他总是很开心。没人知道，无数个日夜，在他脑海中回荡的，全都是电话那头温柔的声音：“你乖乖的，我来接你回家。”
明明很乖了啊。
他很爱孩子们。他会在吃饭时替孩子系好套袖和餐巾，会陪他们荡秋千，会教他们识字……每当他们叫他哥哥时，他都会由衷地感到幸福和满足。渐渐的，他注意到了一个男孩子。那男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长得不是很好看，也挤不到最前面引人注意。他总是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他叫温简，是院里女老师取的名字。温和简单，就像他的名字“乔生”，像乔木一样挺拔生长。
都是取一辈子平安活下来的意思。
圣诞前夕，乔生照例让大家准备愿望清单，圣诞老人会送礼物。
实际上都是乔生一个个去准备。实在准备不来的，就认真写一封信。
晚上，他把这些愿望清单拿进办公室看。
大多数孩子写的都是要糖果，饼干或新衣服之类的。乔生想到了，都提前准备了。
只有平时沉默寡言的温简，用歪歪扭扭的字还带着拼音，勉强拼凑了一句话：“要一个家。”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房子，房前有个大人牵着个小朋友。小朋友的衣服上，端正清晰地写着“温简”两个字。
乔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自己一直想要一个家，二十多年都没有呢。怎么送给小朋友啊。
乔生看着那幅画，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找出了温简入院的档案。
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圣诞节晚餐前，所有小朋友都收到了心仪的礼物，欢欣雀跃。温简收到了一封信，信封是粉色的，信纸是卡通的，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底下写着一行字，有一个人很想接你回家，可他又不好意思来见你，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乔生写的。
乔生知道温简看得懂。他一向会读很多书，认识了很多字。
果然，温简偷偷去乔生办公室，打电话。
乔生在院子里，悄悄地看。
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
“歪……嗯……你可以接我回家吗？”是温简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
“对啊，我来接你回家。你要乖乖，我马上就会来啦。”乔生眼眶湿了，温柔地说。他说完，偷瞄了一眼温简。
温简顿时绽放出同年龄孩子应该有的天真笑容。他用手紧张兴奋地蹭着裤子，说：“那你快点来。”
“好，你要等我，我会带着好吃的接你。”乔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
“嗯！要我去找你吗？这样能快点见到你了。”温简不放心道。
乔生捂住嘴，勉强不让自己哭出来。要去找一找吗，一样的，多么迫切和期盼啊。
“你要来找我？也好啊。那你出门，大概马上就看到我啦。”乔生轻声说。
温简答了声“好”，匆匆跑出办公室。不一会儿，他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乔生面前。
没等温简开口，乔生就跑过去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温简的齐平：“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温简愣了。
乔生还献宝似的拿出手中的大棒棒糖：“你看，给你的，喜欢吗？”
温简迟疑着，不敢接过去。他不相信，是温暖的院长，要带他回家。
“是真的呀，温简，不是要回家吗？”乔生张开手臂迎接温简。
温简忽然委委屈屈地抱住乔生：“我不要棒棒糖。我要你带我回家。”
乔生拉着他小小的手：“好，我们这就回家。”
夕阳下，乔生牵着小温简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去。
故事的结局很简单。乔生和温简，都有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