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嫁给爸爸之前,在老家的公社幼儿园当老师,同时还是公社女子蓝球队的队长,经常带着她的篮球队到处征战,最辉煌的一次战绩是带领全队从市选拔赛中出线去另一个地级市打比赛,那时的妈妈在附近的十里八村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听姨妈、舅舅们说,常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朗朗的笑声,说媒的人络绎不绝的上门,可家境相对较好的妈妈偏偏看上根正苗红,在西北的一个偏远城市工作的爸爸。所谓的根正苗红其实就是贫穷家庭的代名词,等我长到情窦初开的年龄才突然意识到妈妈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上了爸爸的帅气。结婚后的头几年妈妈在老家跟爷爷奶奶和年龄尚小的小姑姑住在一起,生活的重担自此就压在了这个长辫及腰不知愁滋味的二十岁姑娘头上。在那个时代大环境下,身为农民,虽然不惜力,但想要改善生活不过是痴人说梦。妈妈在奶奶家里过一段吃苦受累吃糠咽菜的日子,就跑回娘家打打牙祭,回来时顺便带些吃的给公公婆婆和小姑。只有爸爸每年年末回来探亲的一个月里妈妈的日子才能轻松一些。
婚后八年爸爸终于带着身怀六甲的妈妈离开了农村,这时的她已经做过三次妈妈了,可是怀中却只抱着三岁的哥哥(我的大姐和三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正值孕期的妈妈初到西北高原,还没来得及享受夫妻团聚的甜蜜就被推到了死亡线边缘。“这个高度贫血的产妇必须转院”、“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医生们的理性和绝情烤炼着爸爸的神经。
还好,我和妈妈都活过来了。因为有过两次痛失女儿的经历,爸爸妈妈对我这个医生断言活不下来的早产儿极尽呵护,怕我感染疾病,妈妈半年没有出过家门,她身体虚弱没有奶水,爸爸不惜托人用高价买炼乳回来喂我。我就这样在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下一天天的强壮了,长大了。我看到的妈妈是一个身体羸弱、自尊好强、干净体面、气质沉静的中年妇女,没有年轻过也从未老去过。
哥哥的女儿出世时妈妈得了心脏病,从病到离世的七年间,她一直隐忍着病痛折磨和爸爸一起带着哥哥的女儿,把小姑娘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那时我工作、恋爱、辞职创业、结婚、生子,创业初期与初为人母的各种累和忙碌让我忽略着她,以为她虽羸弱却永远会在我生命里陪伴我,以为只要我回家她就会在那里等我,正如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就在我身旁。可是就像上天的惩罚,她突然就那么走了,离去的是那么令人猝不及防、难以置信,甚至那天晚上我还哭着对老公说:"如果半夜妈妈在冰冷黑暗的太平间里半夜醒来岂不是会被吓坏"。我多希望死亡诊断书是一个错误、生死离别是一场误会,可是,终于我看到殡仪馆的大烟囱里冒出白烟,然后听到邻居叔叔说:“把没烧透的大块敲碎吧,好往骨灰盒里装"!然后哥哥捧着一盒白色的粉末说:"再看一眼妈妈吧!”
二
一向身体倍儿棒的爸爸被查出肝癌晚期,我和哥哥都慌了,紧着商量怎么不让爸爸知道病情又能乖乖听话去医院接受治疗,这年爸爸六十八岁,妈妈已去世了十一年。
住了院的爸爸一如往常的精神抖擞,爱玩爱笑,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那段时间大概是我和哥哥自成年后陪他最多的时候。爸爸显得格外开心,最喜欢我们陪他在南山的秋高气爽里喝茶打牌聊家常。也说到他的身后事:“以后如果我先走了,你们要孝顺阿姨,等她也归天了就把她跟我和你妈埋在一起吧”。我强做镇定努力把这场谈话调整到父女俩普通的聊天轨道上:“爸,你也太能未雨绸缪了,这事还早着呢,不过你对自己儿子女儿的品质应该放心,我们不会不管阿姨的,再说……”爸爸带着些许歉意的表情笑了,我也笑着。
从第一次介入治疗后,爸爸的病情非旦没有好转反而突然恶化了,我们看着他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样子,心里疼着,面对他时还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他没关系,治疗的过程会有一些痛苦是正常的。从爸爸探究的眼神里我们看得出来他的疑惑,我和哥哥惶惶地,心酸、心虚和无助。那段时间真希望妈妈还在啊!
爸爸年轻时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国字脸上鼻若悬胆,目如朗星,肤如凝脂。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已完全没有了往日风釆,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我们,看着他从不知情的乐观配合到被病痛折磨的虚弱不堪、骨瘦如柴,看着他兀自快速向生命的底谷滑去,觉得自己离他那么远,那么无力。我和哥哥常常站在楼道里相对无言的哭一阵,然后再擦干眼泪整理好表情走进爸爸的病房。那半年时间是爸爸、哥哥和我的炼狱。
那天清晨,他在长久的昏迷中长呼了一口气,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就此与挚爱的世界和儿女告别了。我为他高兴,因为他终于摆脱了控制他身体的病痛,走上了去往天堂的路。
三
又是一年春雨杏花满清明。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爸爸妈妈,您们现在可安好?愿有您们的天堂永远桃李芬芳,一派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