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一把黑纸伞,是曾祖父那辈人传下来的,落满了时间的灰尘,伞面虽陈旧些伞骨却依然完好,不过总是挂在墙上,从未撑开过。有一次出门突降大雨,公子同当时尚还健在的祖父抱怨道出门有伞不带好傻,祖父却低头轻捂公子口,叹道,黑伞不祥,莫再提及。
父亲去世后,公子悲痛不已,连着多天病倒床上,天天只吃着几口清粥吊命,每每吃完,碗里已然变成了血粥。
这日大雨,公子又吐了几口血,躺在床上,遥遥看到牛头马面正在步步接近。忽然见一道干瘦背影手持一柄黑伞横在牛头马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手中黑伞一张一合。只看到牛头马面取了黑伞竟不看公子一眼便走了。公子正欲感谢救命恩人,那干瘦背影身形顿了一顿,道,已然抵命,从此两不相欠。说完便如轻烟化去再无行迹。
经历此事之后,公子竟奇迹般好了起来,府里满是欢庆之意,连平素被认为是倒霉星的乞丐也不再来府上乞讨。听说是突发失魂症,大笑数声后倒在府门不醒。老太太正在高兴头上,怕坏了公子喜气,忙叫管家埋了。也并未叫公子知晓就揭过此事。
经过了数月调理,公子身体大好了些,便去整理父亲旧物,检出了一封潦草手信,信封上写的却是自己名字,公子好奇不已,何人于写了一封给自己的信?起身掩上窗扉,就这烛光读了起来。随着窗扉闭合,那烛火也不再跳动,安安静静的伸展开来。
尊驾钧鉴,蒙令祖救命授业之恩,收录于门墙之下已历数年,小生家境贫寒无以为报,唯有祖上传有一秘术,唤作“死生契”。结契者一命抵一命。那日吾于酒酣耳热之际报与令祖相知,当时令祖并未听得清楚,吾也是一时性起,便要与尚处孩提之时的公子结契。结契须得一灵物,不得日常沾染红尘。吾当时无他想,便自前去取了黑伞而来做灵物。针刺右脚,滴血为盟。当时令祖已然醉倒,没有证人。殊不知,吾才将公子放下,斜刺里冲来数个莽汉将吾乱棍打了出去。原来从吾出门取了黑伞来时,便有小婢报与令堂。黑伞素以报哀信,那些在外行走的游子殁于他乡之时,信客便挟持一柄黑伞到家中。令堂见吾带此黑伞,本已愠怒,又听得公子尖声哭泣,瞧得吾抱公子在怀里用针取血。当时怕吾加害于公子,按捺怒气。等吾将公子放下,便御使仆役赶吾出门。令祖酒醒之后叹道,天命有定,人数无常。吾因担心公子,流连此处,令祖见吾可怜,赏吾几口冷饭。令堂厌恶于吾,又不能伤吾性命,每次总叫送饭仆役打吾几棍。吾也忍得。
就这样经年累月,见得公子玉树临风模样,吾也内心欢喜,唯恐这条贱命误了公子。
然而令堂不幸驾鹤西归,吾心戚戚然。公子纯良忠孝,身体因被那年大雨寒气侵入身体落下弱症,竟然病倒不起。吾真真是焦虑不已。徘徊府前暗暗祷祝,盼老天开眼,以吾抵命。吾蹉跎数年,对着皮囊以看得淡了。焦急间,忽见的牛头马面迎面而来,看那手中名册正是公子名字。吾却放下心来了。
时刻一到,吾也该上路了。那黑伞一开一合,幻化成公子模样,二鬼不疑有他,便欲拿吾而去。吾且叫他们在十里外等候,吾稍后便到。公子魂魄憔悴,但历此一劫则再无隐忧。吾也终于是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此间尘缘已了,小生去也。
从此江湖路远,天人相隔,惟愿卿安。
公子抬头,烛光幽幽,烟气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背影。墙上那把黑伞跌落在地上,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