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生而为女人,我很抱歉

亲爱的女儿:

你好呀。

我不确定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因为我根本不确定是否会存在你。虽然现在我坐在笔电前以你母亲的身份打下这些字,但事实是,你妈我现在还是一个26岁未婚未孕的大龄少女,嗯,就是被当时社会俗称的“剩女”(不知道在你长大成人的世界里是否还会有这种词汇,我衷心希望你可以免于此厄)。

很突然的想要给你写封信,并且自然而然的把你的身份确定为女孩。倒不是对男孩有偏见,只是我以一具女生的躯壳在世上混迹26年,对于同为女性身份的你,日后所要面对种种欢欣与苦难,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了悟。我并不想居高临下的板起面孔教导你什么,而是想拍拍身边的柔软毛毯,想象素昧谋面的你会心而坐,在我们这两个注定要陪伴彼此大半生的陌生人之间来一场朋友的交谈。

说实话,对于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来世间这事,我挺抱歉的。我不知道如果在你充分认识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给你个机会选择是否来人间走这一遭,你会如何选择。出于成长的需要和各方的善意,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会在你周遭布上一层结界,这个结界会保护你免遭侵害,但同时也会给你的双眼蒙上一层滤镜,透过这层滤镜,这个世界纯洁可爱、温柔可亲。可是随着你长大,心智渐开,眸目益明,结界再也不能束缚你也不能保护你,幻象再也不能欺哄你也无法安慰你。你会开始受伤、感到疼痛,但这是你成长的第一步。对于这种无可奈何,你外婆,也就是我的妈妈,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选择加厚加固结界,试图能让这一天晚点再晚点,以为这样我的苦就能少受一点。但事实证明这个做法大错特错,作为代价,跌倒更晚的我摔得更加鼻青脸肿。不过还好,我还能爬起来。所以现在身份转换的我,决定反其道,向你揭露一些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有些残酷)的真相,在结界尚未消散之前,我要助你长出羽翼来抗击日后的风雨。

是的,首先我要让你明白的就是,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当然也不是糟糕到无法救药。要命的一点是它诱人却又危险,而危机总是潜伏在平静之中。在这整体的大环境下,它对女性,反而更加不友好一些。

在你小的时候,就会被教导要成为一个淑女,言谈举止被要求温柔,不能像男孩子一样疯疯癫癫,不然就是没有一点女孩子样,这是你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女孩的委屈。当然,当时的你弱小到毫无知觉与自我意识,很自然的就遵循了这套约定俗成的定律。而当你遵循外界意识将自己套入“乖乖女”的种种框架之中,麻烦并没有就此消停。你很有可能因为温柔软弱而被欺凌,这并不是由于你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伤害你的成本很小——被种种“女孩该有的样子”所束缚,你放弃了反抗的权利,丧失了维护的能力,成为理所当然的情绪发泄对象。

等到你初长成一个少女的时候,开始越来越意识到作为一个女孩子和男孩子的不同,不仅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你的身体开始发育,呈现出与孩童不同的体态,你面对相对陌生的自己,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无措,你还没有习惯,不知如何与这具每天都有变化的身体自如相处。或许你会觉得悄悄隆起的胸部很难为情,把自己遮掩起来;或许你意识到了抽条的双腿美妙动人,从此只愿以短裤短裙示人,迫不及待的展示而毫无顾忌其他;或许你突然被《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马莲娜所启发(对,当年你妈我就是被这部电影启发的……),开始别扭生硬的模仿风情却毫不自知还自鸣得意。

而此时有了更多的规矩和框架,你也开始具备了自我意识,试图建立自己的是非好恶,遵循自己的意志行事。在冲破禁忌和循规蹈矩之间游走,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做一些出格的事,于是非议与恶意中伤接踵而来。同龄的男孩会冒犯你,一边流露出对你的渴望一边拿轻佻鄙薄的话语评价你;身边的同性会议论你进而孤立你,如果你稍微引人注目或特立独行的话;师长家人会责备你,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之前那么温顺听话的你现在生出这么多事端,给他们额外带来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事实上,这些“不必要”的恰恰是最重要的。

好了,穿越动荡不安的青春期,你如愿长大了。可是世界好像并没有因为你的长大而网开一面。就像打通关游戏时,你好不容易攻下了古堡,以为等待的是“You Win”从此便可永享太平,哪知系统告诉你,这只是第一关,你马上要奔赴下一个更加腥风血雨的战场,并且,这场战役永无止境。

读大学,毕业,工作,进入职场。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社会人,你只用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工作、负起应尽的一份职责就好。但你是一个女人,你要在连续工作10个小时之余注意自己的仪表,管理自己的体态,千万不能身形臃肿、不修边幅,不然会被认为是没有男人喜欢的黄脸婆;你不能不漂亮,但也不能太漂亮,不然花瓶的帽子就会扣上来,人们总是很容易记住你发梢的香水,却选择性遗忘你加班的汗水;尽量少跟你的男上司接触,你总不希望被人戳脊梁骨说是靠潜规则上位的吧?为了杜绝这一点,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男朋友。哦对,找男朋友结婚!差点把这一点忘了。我知道你觉得好笑:上学的时候严防死守严禁早恋,现在一毕业就要找到各方面条件相当的男朋友直奔结婚?敢情男朋友这个物种是可以天上掉下来的,谈恋爱这种事是可以无师自通不需练习的,结婚是只用按图索骥、明码标价、双方签字盖章就算合作愉快的?

不知道你的世界里是否还存在“剩女”这一说法,在你妈我的世界里,千千万万个未婚女子深受其害。给你写这封信时我26岁,还是一个轻熟的年纪,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大龄”剩女,毕竟,连22岁刚毕业的女生都开始出来相亲了。对你没看错,相亲成了你妈我们这代人婚恋的主要途径。尽管这城市这么拥挤,早晚高峰你都可能挤不上地铁,尽管这迎面走来的无数张年轻面孔每一张都写满了寂寞,仿佛你可以随时找到一个和他温暖相拥。但事实是,每个人都在自己预定的轨道里高速运行,无暇顾及其他。火花都难以擦出,遑论爱情。

也许你会觉得26岁还很年轻,才刚刚毕业几年,在公司里熟悉了环境站稳了脚跟,也升了职加了薪,虽然不多但也让你看到了生活好转的希望。这些是你深夜里咬着牙赶PPT、为了加班放弃闺蜜间聚会、无数次和泪吞下职场的误解与委屈换来的,你原以为可以凭此在生活的风雨里挺直腰杆,但是“25都过了还没嫁出去”的焦虑袭来,你的这些小骄傲毫无招架之力。

很遗憾的告诉你,这可能是你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生活彻底撕去温情脉脉的面纱,展现种种的风刀霜剑:事业尚在爬坡,感情需要耗费心力去平衡维系,父母在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苍老,好友在各奔前程早已无暇顾及你。而这一切都要你独自面对、出手解决,即使碰壁得伤痕累累也容不得时间犹豫与自怜,你要快速做出反应、调整状态、持戟再战。可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常常觉得来不及——还有几年就到30了,30岁的单身女人比30岁的单身男人将承受更多的不堪与压力。时间的不公平之处在于,即使它让男人女人同时增长了学识、阅历、财富与内涵,却在生理上加重了女人的折旧、而让男人毫发无损。

更可气的是,若你决心一心扑在事业上,会被劝诫“女人何必那么拼?太强了没有男人要,早点结婚嫁人是正事”;若是你小鸟依人宜室宜家,甘愿成为全职太太为家庭奉献一切,又要接受“只用在家享清福”的鄙夷,更可怕的是,若有朝一日婚姻破裂,你会发现全以家庭为依托的你已无处可安生。人们不会指责男人的朝三暮四,却会讥讽你“天天待在家里,早已和你的丈夫不在同一层次了”,俨然忘了当初是他们劝你,放弃职场的拼杀与自己的前程,将心血倾注于家庭。

是不是很可笑?人们将女人关在厨房和闺房里,却哀叹她们视野有限;人们折断她们的翅膀,却哀叹她们不会飞翔;可真当她们跃跃欲试或振翅而飞,却批判她们的不安于室——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好了,我感觉要适可而止了。希望亲爱的你不要被我说得这些吓到,这也不是我跟你絮絮叨叨这么多的目的。我甚至不希望你相信我说的这些,你是个独立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认知与想法。前人的说法都只是参考,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需要你通过自身的经历来验证它。所以如果有朝一日,你看到我的这封信后,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质疑并且有理有据的反驳了我,我会觉得很欣慰——当然前提是你反驳时态度依然足够尊重,这是你的教养的体现。最后我想说,不管前面我说的多么负能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女人,必须保证自己经济独立。我知道你爱自由,但是你需要明白的一点是,自由是很贵的,需要丰富的物质与强大的精神作底气的。有了自由,我们才有了选择,不管你是选择向往五湖四海,还是选择囿于厨房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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