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雨下得真是恼人,偏偏在我接了母亲电话后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众文友皆写诗赞雨,惟独我写“一窗冷雨满天愁”,是啊,春雨无情,下在父亲咳血中。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我让老公去接父母,自己先去单位报道,然后一同前往中心医院。老公的车刚停在单位门口,我便在二楼远远看到父亲下车蹒跚到路边,右手扶着衣领咳痰,五年了,我早已习惯他不得不如此咳嗽,泪便要涌出来。
我安排好手边工作,八点半就到了医院,看见在耳鼻喉科做护士的学生周琳,这个聪明勤快的女孩马上迎上来,挽着母亲的胳膊问长问短:“来复查啊,我叔恢复的怎么样?”亲切温暖好似一家人,耳鼻喉科的护士全都是南丁格尔一样的天使。
病房楼道里,我又一次看见那些脖子上缠着白纱布的患者和他们的亲人,看见阴沉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看见一身洁白的医生安静的忙碌,穿梭在病房之间。此情此景,任谁都会卸去世间所有的追逐和忙碌,虑掉尘世一切的浮华和功名,望而息心,窥而知足吧。
恰巧父亲当年手术主刀大夫郑主任走过来,他还是那么豁达开朗:“老赵,你来了,精神很好嘛!来,我看看——”从来都是给病患鼓励和自信,郑主任的作派我绝对服了。
“现在啥感觉?——咳血?不要紧,多湿化,不放心了去做了胸透就行了——哎!说你呢,老赵就是你的榜样!你将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在我和母亲那里咳血这天大的事,主任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回应我们,还把父亲当作样板介绍给他其他的病患,以增强他们与病魔斗争的信心,我也是醉了!
但是我是信服他的!多年的医患相处,我们和他和他的整个耳鼻喉科几乎成为了亲人。父亲满脸堆笑,“呵呵呵……”感激之情朴素的没有言词,连胸透也不想做,说“么事么事”,我真怀疑他是因为胆怯而讳疾忌医,因为他曾经为了不住院不被批评,骗母亲骗医生说他“一天只抽一包烟”,如今想起来我都想偷笑他的狡黠。
突然,有个四十多近五十岁的妇女走到我们身边小心地搭话:“也是这病啊?啥时候的事?”母亲很热情,因为她最了解中年妇女的心情,她很诚恳地告诉妇女:“五年了,说起来五年多了,那年正月底,我们马上过生日……你看他现在啥都能干,我屋全靠他,浇水犁地开三轮,沿高上低,没有不干的活……”母亲说得有多少骄傲,她的女儿心里就有多少愧疚,眼里就有多少泪水。母亲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说词,给了这个可怜的妇女多少希望,多少期盼。我别过脸去,母亲和父亲却被她邀请去了15号病房。
我擦掉没流下来的眼泪,轻轻问走过来的熟悉的医生,声音小心翼翼:“术后五年了,咳血,做胸透查什么?可能会有什么发展?”我多么不想问,多么不想知道又多么渴望答案:“是查肺部——不过,这种病发展到肺部的可能性很小。”医生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很温暖。
我去15号病房找母亲和父亲,说:“王大夫叫呢。”我看见病床上端正地坐着一个男人,他朝我微笑着,头发乌黑,向上梳着,除了穿着病号服外,和健康人无两样。我礼貌地和父母退出病房,去给父亲做检查,心情早已没有来医院前那么悲凉了。
母亲告诉我,这对夫妻是华县的,五十岁上下,男的是村支书,之前查出是“声带粘连”,村上拆迁,事情多,他又是个爱管事的人,争气,不得歇,这就把病耽搁了。媳妇叫亲戚朋友帮忙催促,才硬是把他弄到医院,医生说,粘连得只剩一点空隙,几乎不能呼吸了,里面都长成菜花样子了。
“可怜的人……说着哭着,因为看不到明天,以为病不得好了,男的拉着儿子的手,眼泪簌簌往下落,说自己得了这瞎病,对不起儿子……”母亲跟着伤感起来:“咱那个时候还不是一样的难过,给人说说宽心话总是好。”是啊,我不知道,父母因这病关心过多少人,给过多少人无私的安慰和力量,给多少同样的病患做过榜样。善良的父母,不想让更多的病友家人遭受同样的苦痛,尽其所能,散发微弱的光芒,在我看来,他们做得何其伟大!
我似乎忘记了父亲的病,事实上,父亲确实已经康复了。走出医院的大门,雨还在下着,但我仿佛看见春雨里洗过的太阳在微微笑。穿过细雨,父母说难得来城里,要去转转,我虽不放心,想起方才母亲给病友的安慰,并亲自去机器上按条码、取胸透片,我的父母,因为孩子们忙于工作,已经学会独立看病了,真是涨姿势了。
父母,我头顶的天,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