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Bar|雀儿

图片来自网络搜索

雀儿在他住的森林里出了名。

“Lululu……Lululu……

无数的昼夜轮回,
沧海桑田。
朵儿蓝花开花谢,花谢花开,
白背鱼群跃过河面,向更远的大陆游去,
弥熊母子放弃了远行,在这里安家,
曾经的光明之子呦,他丢失了心。

万物皆在变化,
唯啾啾雀儿,
森林将它们高高举起,
阳光将它们紧紧拥抱。
它们歌唱,
在荆棘藤蔓上、在泥泽沼地中,
面对猛禽,全然不顾。

Lululu……Lululu……
Ah……Ah……
Lulululululu……”

一曲完毕,雀儿重重吐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什么极为艰巨的任务。

“万物是在变化,
唯啾啾雀儿,
仍在唱歌。
此之外,
不变之物还有,
那邻家红头小雀的歌喉,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

不远处,一个颇为清亮婉转的声音接着唱了起来,甚是悦耳。

唉,又来了么,雀儿心里暗自想到。

“红头小家伙,你的歌声,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啊,明明是我雀儿一族。”

唱歌的雀儿自榆木树后悠悠飞出,一身青色羽翼覆体,光鲜之态一看便知。

“既然唱得难听,便不要再唱了,无端坏了我族的名声。”

雀儿紧皱双眉,不发一语,作势就要飞走,却不知沉默反而给了好事者生事的借口。

“怎的?我好心指导你几句,你这是不爱听了?要走?”

“几句?指导?每次在我练习后都要出来讥讽几句的,不知道是谁呢。”

雀儿不服气,嘟着嘴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说什么呢!别以为我没听见!”

“我是在说,青姐姐你歌喉动人,楚楚美丽,定不会同我这红头小雀儿一般见识。”

雀儿故意使劲扑腾了几下翅膀,惊起一阵上扬的尘土。

“咳咳,你个小红头,给我回来!”

青雀儿果然被扰乱,气急败坏的跳脚道。

“不劳烦了,雀儿改日再去请教青姐姐唱歌的技巧。”

他默默地在林中飞着,似乎对前路很是熟悉,极少停顿,极少迟疑。身下时而飘过绵延的草滩,时而略过相互盘绕的树根。阳光自高大的榆木树顶一丝丝穿透而下,光影攒动之间为这片森林增添了不少迷幻的气氛。

他飞得急了,树枝偶尔刮过他张开的翅膀,带下几片脱落的羽毛。忽得,在他的头顶展开了广阔的天空,森林已然到了尽头,迎接雀儿的是一面陡峭的岩壁。在这不算大的空地上,没有了千奇百怪的虫鸣声,没有了风吹树动的喧哗声,显得极其宁静。

他沿着岩壁又飞了一阵,直到看见一处洞穴口方停了下来。

“阿奎斯,我是雀儿,你醒着吗?”

许久都未得到回应,雀儿下落到洞口附近的一处岩石上,没有丝毫贸然进入的意思。

“嘛,你睡着也好,我也就不担心又把你唠叨烦了,就当你是在听我说话啦。阿奎斯,你可知今日的森林有多美?我一路飞来,西处的那块草滩,松软的一大片,感觉躺在上面都会陷下去哩。光从榆木树顶一缕一缕的透下来,与森林中的暗交织在一起。那场景,我真想让你也看看……“

雀儿清楚的记得,第一次遇见阿奎斯的那天,恰好也在林中看见了如此的光景。

雀儿族已在这森林中生活了数百年,他们与生俱来便拥有一项傲人的天赋。如同族中传颂的歌谣,几百年的时光,沧海桑田,许多事物都变了,不变的是雀儿族,仍在不停的歌唱。

不知为何,雀儿生来便好似和唱歌无缘,不论他如何努力练习,发出的声音永远都不甚动听,甚至有些刺耳。这样的他,自然在族内抬不起头。因此,他的出名自然也不同于其他雀儿,是以歌声难听在林中出了名。

“你们听听那个歌声啊,不对,那怎么能叫歌声呢,我快要听不下去了。”

“谁能去让他停下来啊,唱的这么难听就不要唱了。”

“简直就是在扰民嘛。”

这样的对话和评价,雀儿天天都听得到。

但他不愿意放弃,他偷偷去听其他雀儿的练习,模仿他们的歌喉,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

可结果,却不尽人意,嘲笑和讥讽亦没有半分减少。

“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到底为什么?”

雀儿痛苦极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天,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去做练习,他逃跑似得胡乱飞了出去,不知方向。由于飞得极快,迎面而来的风割的他生疼。他没有停下,也没有放慢速度,只是扑腾着翅膀,想尽快将森林和一切甩到身后。

突然,他的眼前一阵开阔。原本暗的森林中,自天而降的巨大光束,仿佛在密布的榆木树顶撕开了几道裂口,直直的打向身下的土地,斑驳一片。

雀儿停了下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在那巨大的光影之前,他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追着光束而去,他飞出了森林,寻到一片不大的空地。

“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如果我在这练习,就不会打扰到其他雀儿,也不会被他们揪着笑话了。”

雀儿欣喜地绕着空地转了一圈,他始终是那只雀儿,他是爱着歌唱的。

雀儿在空地上放声唱了起来,他唱着族中的歌谣,脑海中却始终浮现出方才所见的景色。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形成,呼之欲出。

"Di……Da……Di……Da……

它又把我吵醒了,
此刻我怕是再难入睡。

它的眸子自出生便如此灵澈,
受人喜爱,
与我不同。

它疯狂追寻我,
它化身利剑,
誓要穿透我的胸膛。
它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耳语:
与我的相拥,
是命运的安排。

既是不眠之夜,
那便让我们这样相拥吧,
让我带着你,
绕着森林,
跳一支舞吧……”

几乎是一气呵成,轻轻地自雀儿口中吐出。

雀儿有些痴迷了,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骚扰了这半天,唯这一首听起来还像回事些。”

雀儿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

“是……是谁?”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然而对方似乎不愿再说话,久久没有回复。

雀儿思索了片刻,起身寻着声音的方向,贴着岩壁飞去,竟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洞穴。洞穴口很高,他胡思乱想着以这个高度,林中来几十只雀儿叠在一起,估计都碰不到它的顶端。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会是谁在这呢?”

雀儿好奇地往里探了探。

“你就停在那里,别再进来了。”

又是那道声音,它从洞穴内幽幽的传出,夹带着些许回音,听起来苍劲有力。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想闯入你的领地,我只是有些好奇。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唱的歌不错,所以……”

“第一次?嗯,想来也是了。”

雀儿有些尴尬,嘿嘿乱笑两声。

“对了,我叫雀儿,虽然其他雀儿都叫我小红头。我是住在旁边林中的雀儿族,你呢?”

“……阿奎斯,龙族。”

“什么?你是龙?”

“嗯。”

“我还只在传说中听过龙的名号哩。什么嘛,原来传说说你们隐身山谷,不再露面都是假的啊。”

“传说也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在没被你骚扰前,我都是安静的睡在此处。”

雀儿只得干笑两声,作为赔礼。

“阿奎斯,为何方才你说只有那首歌还像回事呢?”

“你怎的还没走?”

“我想同你说说话,好朋友,你便告诉我吧。”

“朋友?”

“对啊,雀儿、阿奎斯,朋友!”

见那芝麻大点的雀儿为了“朋友”这个词语,开心的在岩石上蹦来蹦去,黑暗中的那龙儿却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像默认了一般开口道。

“雀儿你可知这世上,不仅有『传承』,还有『造物』的存在。”

“『传承』?『造物』?”

“『造物』创造出新的事物,借『传承』而免于消亡。不过,这都是比较帅气的说法,通俗点说,如你族内传颂的歌谣,必是先由『造物』创出,后经你族人『传承』,才没有使它们轻易消失在这几百年的时光里,顺利传到了你这代。”

“这是……”

“雀儿,你是否因为唱不好歌,而去模仿其他雀儿的歌喉?”

“是……”

“在这之前,是否遇见过什么让你难以忘怀的东西?像是什么截然相反的事物交汇在一起?”

“阿奎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方才的歌中,我感受到了一些。”

“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来的路上,我看见了阳光穿透进森林的景象,我震撼极了。练习的时候,那个场景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闪现。黑暗和光明宛如双生子,明明是两种极端上的事物,却很微妙的融洽在一起。这样想着,我便情不自禁的唱了出来。”

“也许你自己没有发现吧,你并不是同其他雀儿一般的『传承』,而是『造物』。唱着曾经的歌,那不适合你,因为它们都不是你的,你应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创造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吗……”

那之后,雀儿隔三天差五天的跑来空地练歌,练完歌就飞到龙儿这里。他倒也不进去,只是落在洞口的岩石上,叽叽喳喳与龙儿扯天扯地,扯南扯北。

“阿奎斯,你一直住在洞穴里,不出的来吗?”

“……你怎的又跑来我这里?你的疑问我应该已经回答你了。”

“你一只龙在这,多无聊,我来陪陪你。”

那龙儿似乎也习惯了雀儿这个聒噪的小客人,有一言没一搭的回应着,全当解闷。

“东南西北大陆和海洋的风景,曾经我都见过,便再没觉得有什么能吸引我的了。如今绻在这一方小小洞穴中,又何止不是天地。”

“你竟去过那么多地方!怪不得你什么都知道哩。阿奎斯,你同我讲讲你看过的风景吧。”

龙儿有些无奈,心想为何我非得同你这芝麻雀儿说这许多的闲话。但疑惑终归疑惑,龙儿还是慢慢向雀儿讲述起来。北部雪原上被冻成冰雕的长脚象,山脉火口重生的泊莺鸟,中途消失的瀑布,神秘危险的地下城,冒险家、吟游诗人……

雀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

“真想同阿奎斯一起看看呢。”

“同我一起?自己去不就好了,你可以做到的。”

“自己的话,果然还是会寂寞吧……”

“怎么会。”

“如若同阿奎斯一起,欢喜和愉悦的心情都会变成双份吧。”

“呼哧!”

“阿奎斯?"

"没……没什么。“

“朗斯雪原上,
长脚巨象被冻成了冰雕像,
迷失在风雪中的冒险者,
斩断它的獠牙,
满载而归。

奥普拉火口中,
濒死的泊莺鸟浴火重生,
追着风而去的诗人,
将它吟成歌谣,
传遍各地。

你的风景,
十分安静,
有的只是过往行人的声音。
我们的风景,
欣喜连连,
为的是目睹同一处风景……”

“雀儿,我要离开这里了。”

龙儿的话一下子将雀儿的思绪,从过去扯回了现在。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离开。”

阿奎斯的耐心终于被我耗尽了吗?独自离开之后,他会去哪儿?说到底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那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雀儿的脑中闪过一系列的问题,可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雀儿呆住的这当儿,自洞穴中传来一股强烈的震动和气流。

“阿……阿奎斯?你这是要出洞穴来?”

“嗯。”

里面只传来这简短的一声,然后便是更加剧烈的震动。

“你等等……我要被震到地上去了,你……你先让我飞远些……你再出来吧……”

雀儿颤巍巍地说着,他太小了,身体快承受不了这般的震动了。

“啊,对不起,我忘了。”

龙儿说完,暂时停止了动作。得了空的雀儿,连忙稳住身型,飞离了洞穴。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要离开了,我还以为要再过一端日子哩……”

雀儿终于见到了龙儿的真实面目,但无奈落在地面的他,尽管将脖子仰到极限的角度,也看不清龙儿的脸,只得飞起老高老高,才能与他面对面。

“阿奎斯,你这也太高了。”

“没办法,谁让我是龙。”

“……唔,话虽这样说。”

龙儿的身高比那洞穴口还要高出许多,通体淡蓝色的磷片,一块鳞片就有一个雀儿大小。长长的尾巴神气的垂在身后,感觉一甩便可以推倒一片树林。但更为让雀儿惊叹的,还是龙儿背后的那对巨型的翅膀,它们看起来与雀儿的完全不同,强劲有力,还在顶端长出了尖锐的骨刺。这双翅膀要是扑腾起来,雀儿自己估计都不知道会被吹飞到哪里去了,甚至还能不能有小命都说不一定。

“雀儿,你可看够了?一直盯着我。”

“没办法,谁让我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龙,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呢,我得攒足回去同其他雀儿炫耀的资本才行啊。林中最差劲儿的红头小雀儿,竟见过传说中龙,听起来多酷啊。”

雀儿绕着龙儿一圈一圈的飞,看起来倒真的像在认真观察。

龙儿那头听了雀儿的话,却一下子沉默了。

“你……你呢?你不是说也想去世界各地看看的吗?”

“诶?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当然想啊,不过自己总觉得……”

“那和我一起呢?”

雀儿愣住了。

“什么?”

“我以为你会同我一起走来着,你曾经说过,想和我一起去看看,还有你的那首歌。这之后,我想带你去见更多的风景,也想听你创造出更多的歌。我……”

“阿奎斯,你是这样想的?”

“嗯。”

“所以你决定不再绻在洞穴里,想要离开这里?”

“嗯。”

“同我一起?同我这差劲儿的红头小雀儿一起?”

“嗯。你不差劲,一点也不。”

雀儿一口气问出一堆问题,在一一得到那龙儿的回答后,他却有些恍惚了,不过这恍惚也只持续了片刻。片刻之后,他再次飞回龙儿的跟前,眼中闪烁着一些坚定的东西。

“阿奎斯,我……”

“咳咳!咳咳咳咳……”

“啊,叔叔,那之后呢?雀儿和龙儿那之后怎么样了?”

故事讲到一半,青年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急切的拉拽他的衣摆,询问着故事的后续。青年弯着身子拿过吧台上已经放置了许久的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光。本以为入口会是冰冷的酒水,却意外的温度刚好,青年的咳嗽逐渐得到了缓解。

“老板,这酒水……”

青年抬头看向正在吧台后擦拭酒杯的老板,老板也没说什么,对他会意一笑。

青年见了,心中分明,亦没再多问,只是点头道。

“多谢。”

“叔叔!叔叔!”

小女孩见青年迟迟没有理睬她,有些焦急又有些不满,遂加大了拉拽的力度。

青年这才发觉自己忽视了这个孩子,复又转向小女孩这侧,继续为她讲起来。

“嗯,方才说到了何处?”

“叔叔你记性真差,讲到了那龙儿想让雀儿同他一起离开,雀儿正要回答呢。”

“哦,对对对。我想想啊,嘛,年纪大了记性是不太好了。后面他们怎么样了来着?“

青年有些为难的抓着头。

“不是吧,叔叔你自己都不知道了吗?”

“哈哈哈,可能是那雀儿同意了和龙儿一起结伴,周游各地去了罢。”

“什么是可能啊?真没劲儿,听了半天,竟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局。”

“哈哈哈……”

青年并没有理会小女孩的抱怨,只一个劲儿的笑着。

小酒馆里,不知何时走进来一位新客。来人全身包裹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孔。只见他四下张望着,似乎并不是来此处喝酒休息,而是来寻人的。最终,他像是发现了目标,直直的朝吧台走去。

“你还要在这里喝多久?”

他对着方才讲故事的青年说道,声音听上去低沉且有力,年龄并不大。

“啊,奎……你来了。快来……尝尝这的酒,妙极了……”

“别再喝了,我们该离开了。”

“嗯,是吗?是啊,我们该走了……”

青年极为勉强的支起身子,伸手进衣摆中掏弄了一会。

“嗯……老板,这是……酒钱。”

青年明显喝醉了,说话有些大舌头,身子晃晃悠悠,多亏了身旁的人扶助,才稳住了身型。

“嘛,这酒钱,就不用了。”

“嗯?”

“小酒馆一项不成文的小规矩,有故事的人,酒水免单。更何况,二位为我带来了这么棒的故事。”

听到老板说出的“二位”,戴着斗篷的人身子一震,散发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但却被青年抬手拦住了。

“呵,真是极有意思的规矩呢,那便多谢了。”

“你啊,这些年,什么都不见长,倒只有这酒量……”

“奎……你太严肃了,这酒可是……”

“好了好了,你先站稳再说吧。”

“他既是森林中最皎洁的月光,
也是赶去赴会的姑娘最甜蜜的幽香。
他既是晨雾后最清亮的露水,
也是安睡在旁的情人最温润的嘴唇。

这小小的一杯酒,
他是酒,
也不是酒。
他似人生,
也不似人生……”

青年借着酒劲上头,手舞足蹈的胡乱唱了起来。他身旁的那人显得有些无奈,只得连拖带拽的带着青年往门口挪去。

歌声随着二人的离开逐渐消失在门外,小酒馆内的其他客人似乎并未在意两人的来去,唠嗑的还在唠嗑,说笑的扔在说笑,一片熙熙攘攘。

“'似人生,又不似人生'吗?”

老板单手支起下巴,嘴角边满是玩味的笑意。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末了却只道出一句。

“多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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