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三岁的女儿坐在床上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大声喊着，“爸爸，我要喝奶。”
睡前一杯奶是她的习惯，每天晚上她都会捧着奶瓶缓缓进入梦乡。
爸爸走进卧室，“奶瓶在哪里？”
等着女儿从床头柜上把奶瓶拿过来的时候，他两手伸开练了个降龙十八掌，开玩笑的轻轻推在我身上，我也很配合的故意左闪右躲，嘴里不住的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女儿半拉衣服还没脱下来，很着急的抬头看着爸爸，“爸爸，你别打妈妈，妈妈会受伤的，妈妈受伤了会死的。”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神情，只是觉得有点好笑，这么一点点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话，于是就顺着她的话说，“是呀，妈妈要是死了，就没有妈妈了。”
她忽然低下头不动了，我这才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赶紧伸手拉了她一下，想逗她笑一笑。
她却抬起头来看着我，很认真的说，“妈妈，我就要妈妈，我们三个都要跟着，我才不要分开呢！”
她说的跟着，意思就是妈妈在哪里，她就在哪里；而爸爸在哪里，我就会跟着爸爸在哪里。
我刚想同她解释一下，她突然扑到我怀里，紧紧的搂住我，“妈妈，我就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鼻间微微一酸，许多话都哽在喉里说不出来，我只是轻轻的抱着她，低声跟她保证，“爸爸妈妈都会跟你在一起，不分开。”
她声音闷闷的，“妈妈，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永远的意思，但我知道此时在她的心里这个永远在一起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我轻轻的抱着她，低头在她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宝贝，爸爸妈妈永远都陪着你，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床头柜上的小灯散发着橘红的微光，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缓缓的流动着，流进我的心里，使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唯有女儿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依偎在我怀里，久久的依恋着。
第二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吃饭，先生做的晚饭很简单，红白相间的鸡蛋洋葱，女儿点名要的猪皮冻子，我每天必喝的红豆薏米粥。
女儿其实在学校已经吃过饭了，这个时候不过是跟着坐在旁边看我们吃，看到喜欢的也会夹起来尝一尝。
她一边翻着书一边问我，“妈妈，奶奶是谁呢？”
爸爸接过话来，“奶奶就是爸爸的妈妈。”
她又问我，“那姥爷呢？”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辨认这种关系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但我还是顺着她的问题回答，“姥爷就是妈妈的爸爸呀？”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接着问我，“妈妈，那你的奶奶呢？”
“我的奶奶已经去世了。”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昨晚睡前的事，其实她真正想要问的是不是这件事呢？
果然她接着问我，“妈妈，去世是什么意思？”
她神色极其认真，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隐约猜到她其实是有点明白去世的意思，但她就是要从我这里再确认一下。
我看着她，希望能从她脸上捕捉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去世，就是死了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死了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
我点头，她又问我，“那你的奶奶就不跟你在一起，也不陪着你了吗？”
我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虽然昨天晚上我跟她做了保证，但在她稚嫩的心里，并不能完全理解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需要反复确认爸爸妈妈会不会一直跟她在一起，会不会永远都陪着她。
饭后，我带她来到书柜前，拿出曾经读过两次的绘本，《大雪静静地下》。
这是一本如何面对失去的挫折教育图画书，外婆和普奇约定冬天会来陪他堆雪人，普奇等来的却是外婆去世的消息，普奇不相信外婆会死，仍旧等着外婆来陪他，但是冬天来了，大雪来了，外婆却依旧没有来，普奇伤心的哭了。这时候妈妈给他堆了个雪人，并送给他外婆亲手织的毛衣。
妈妈说：“其实外婆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因为我们的身边永远都能感受到外婆的爱。”
普奇并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他能感受到毛衣给他带来的温暖，像外婆的怀抱一样温暖。
故事的最后雪人融化，却生出一颗小嫩芽来，是外婆的希望也是普奇的希望。
普奇带着外婆的希望快乐的成长。
女儿轻轻的靠在我怀里，微微低头看着书上的画面，安安静静的听我念着。
等我念完最后一句，她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目光落在欢快飞跑的普奇身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亦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安静的陪着她。
过了很长时间，她慢慢抬起头来，窝在我胸前，低低的问我，“妈妈，外婆为什么会死呢？”
我揽了揽她，让她更舒服的靠在我怀里，轻声告诉她，“宝贝，人老了都会死的，爸爸妈妈也会老，等很老很老的时候，也会死的。”
她没说话，却使劲忘我怀里钻了钻。
我两手环住她，轻轻的握着她的小手，尽量放低声音，“宝贝，爸爸妈妈还很年轻，离老还有好久好久，离死也还有很长时间，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陪你一天再陪你一天再陪你一天再陪你一天……”
我说了一连串的再陪你一天，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然后我才说，“我们都会陪着你。”
小家伙马上露出笑容来，仰着头看我，“妈妈，我也会陪着你的，陪你一天再陪你一天再陪你一天……”
其实她并不明白永远到底是多久，更不知道很长时间到底是多长时间，但她却从我不断的重复再陪你一天里感受到时间的久远。
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爸爸妈妈虽然会死，但是爸爸妈妈还会陪她一天再陪她一天……
她心满意足的回过身抱着我，“妈妈，我永远都爱你。”
我悄悄松了口气，对她微笑，“宝贝，妈妈也永远爱你。”
收拾完厨房的爸爸恰走过来，同样也笑着说，“宝贝，爸爸也永远永远都爱你。”
女儿咯咯笑起来，“爸爸，我也永远爱你。”
或许她心底仍然有个解不开的关于死的心结，但这一刻她的心是平静的温和的，是相信爸爸妈妈不会离开她的。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关于生死的大道理，在此时此刻都是多余的。
我是小舟，80后全职妈妈，网络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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