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向来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一年到头吃的药比饭还多。但她应了那句老话,歪房不倒,漏船不沉,磕磕绊绊的也活到了70多岁。
上天的安排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它让母亲疾病缠身,却让他父亲身强力壮,一年到头连个伤风咳嗽都没有。
然而,毕竟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的人,手脚总是不那么灵活了。那天到地里挖红薯,推着一小车子红薯回家,下坡的时候连人带车翻到渠沟里,扭伤了腰跌断了腿。
幸亏他大姐就嫁在村子里,吃喝拉撒都由姐姐伺候着。接到姐姐的电话后。星期六他带着老婆孩子回乡下看父亲。
他的老婆和孩子一回到乡下,就像鸟儿进了树林,高兴的四处乱飞,就算是看到一泡牛屎也觉得新鲜。平时回家,都由他带着爬山玩水,摘野果采野菜。这回他要留下陪父亲。换成大姑姐陪着她们娘俩去采蓝莓。
病病歪歪的母亲,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父亲,看到城里的媳妇和孙子回家,自然是很高兴,张落着要杀鸡招待媳妇和孙子。
他一再反对: "前两天才吃过鸡,不用麻烦了,就自己家地里长的蔬菜炒几碗就行,孩子他妈这几天在嚷嚷着要减肥呢。"
母亲有些尴尬: "你媳妇不吃,也让你爸喝点鸡汤补补身子,你姐天天照顾你爸也是辛苦。"
他觉得自己脸庞有点发烫,他为自己的自私而惭愧。是啊,自己不吃,难道就不能让别人吃吗?他说道: "我去抓鸡。"
他来到房后的鸡窝边,十几只鸡围到篱笆墙门口,以为是主人要给它们喂食呢,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堆。大公鸡红冠羽亮,神气十足,老母鸡身体肥圆毛色新丽。他不知道是要杀公鸡好还是杀母鸡好,只好转回家问母亲。
母亲回答: "公鸡母鸡都行,抓到哪只算哪只。" 他心说,怎么能说抓到哪只就算哪只呢?到鸡窝里抓鸡,那还不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打开鸡舍的门走前去,就闻到一股鸡粪的腥臭味。那些鸡看到陌生的人,似乎感觉到危险来临,本能的四处散开。他想要抓一只大公鸡,可是大公鸡东藏西躲,每次都在他的手碰到羽毛时滑开了。
他在鸡舍里面朴腾了一阵,追得公鸡飞母鸡跳,灰尘四起,硬是没抓到一只鸡,却被鸡粪熏的他快透不过气来。这才明白母亲说的那句话,抓到哪只算哪只。最后,他总算抓到了一只母鸡。
母亲早拿好菜刀等在井边,看到儿子抱着鸡来,把菜刀递给他,意思是让他杀鸡。他接过菜刀,心中犯怵,长这么大鸡是吃了无数。可是却从来没有宰杀过。这鸡要怎么杀?
母亲看出儿子的犹豫不决,猜想儿子一定不会杀鸡,就告诉他杀鸡的方法。把鸡的双翅反转到身后抓紧,同时把鸡头往后拉,拔去鸡脖子下面的一撮鸡毛,双腿夹紧鸡脚,用菜刀割断它的喉咙管就行了。
他把鸡的双翅反转抓住了,可是一只手怎么也不能拔鸡毛。他想把鸡脚夹在双腿上。鸡拼命的挣扎,差点就脱手而飞了。
母亲一看儿子笨手笨脚的样子,心想儿子一个人是杀不死这只鸡的:,只好帮忙抱着鸡,让儿子腾出手拨鸡毛。鸡毛拨好后。他拿着刀迟迟不敢下手。
他问母亲鸡喉管在那里,母亲曾经也杀过鸡,但她却说不出鸡的喉管在哪: "你问它的喉管做甚,用刀一划它的脖子,鸡就死了,我来帮你抓着鸡脚。"
他紧张得手都有点发抖,真的佩服那些打虎的英雄,猎豹的好汉。还有古时候的先人,用铁叉木棒就敢猎杀野猪,野牛。他可是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却不敢对一只毫无抵抗力的鸡下手。
他突然对这只即将失去生命的鸡充满了一些的怜悯,不敢看它细小的眼睛,他心中想,如果鸡会说话,会不会求饶?也许鸡已经求饶了,只是他听不懂而已。
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又不好责怪儿子,只好说: "你来抓着鸡脚,我来杀。" 他羞愧难当,自己堂堂七尺男子汉,竟不如一个身体颤颤巍巍,双手抖抖索索的老太,不敢杀一只引颈待宰的鸡。
他咬咬齿,心一横,眼一闭,菜刀划过鸡的脖子,只听得几声惨叫,一腔鲜血喷了出来。母鸡使出全身的力气,做最后垂死的挣扎。他吓的松了手,母亲久病没力,也没抓牢鸡脚,母鸡竟然刑场逃生,惊叫着四处乱窜,鸡血流得遍地都是。
一时间鸡飞狗跳,惊动了左右乡邻,大家笑着来帮他家捉鸡,后来是张旺叔捉住的,还帮着补了一刀才结果了鸡的性命。
死掉的鸡被放在一只木盆里,浇上滚烫的沸水。他感觉鸡还在热水中挣扎。心说,人应该算是最残忍的动物之一,辛辛苦苦把一只蛋变成鸡,只不过是为了裹口腹之欲。
母亲在一旁指导儿子,水要从头浇到脚,还要把鸡翻转来泡透,趁热褪毛。他依母亲之言,撸起袖子,弯下腰拎起鸡脚把鸡翻个身。一股混合着动物腥臭的热浪赴向他的脸,早上吃的牛奶和稀饭在他胃里翻动,他忍着肠胃的不适,很快就把鸡毛褪尽了,剥去鸡爪上的老皮,用镊子拔尽鸡头上的绒毛,看着一只光洁的鸡,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母亲拿来剪刀,教儿子怎样开膛剖肚。面对一只死鸡,正确说应该是一只死鸡尸体,他没有了恐惧之心,把鸡冲洗干净,在鸡腹最柔软处下剪。
剪开鸡腹,看到一个完整的鸡蛋,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软壳蛋,一串葡萄粒一般的蛋窝。他说: "可惜了,错杀了一只生蛋鸡。" 母亲笑笑: 没什么可惜的,养鸡就是为了杀着吃。"
对母亲而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儿子平时来去匆匆,就算能够在家里待上一天半天,也是忙着和同学聚会,或是拜访三亲六戚,要不就领着老婆孩子故地重游。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和儿子说上这么多话,就算把鸡舍里的鸡统统杀光,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他把大大小小的鸡蛋摘到碗中,母亲叮嘱他别把鸡苦胆弄破了。然而为时已晚,当他把手伸向鸡的内脏时,那种热乎乎的滑腻之感让他头皮发麻,手上一用力,不慎把连着鸡胗的那段肠子弄破了,流出些清绿的污物。
感觉早上吃的牛奶稀饭都涌到嗓子口了,他禁不住的干呕,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但却噎得眼泪汪汪。母亲慈爱地看着儿子: "头一次杀鸡都这样,多杀几次就习惯了。"
他心说,自己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只鸡,想不到吃一只鸡竟然是如此的辛苦。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在杀鸡的时候,会不会也和他一样的痛苦不堪。
现在他们家每次想吃鸡的时候,妻子就说: "哎,叫你爸杀只鸡来。" 他就做了传声筒,用不了两三天,整理的干干净净的鸡就会出现在他们家厨房里,任由他们红烧或是清炖。
父母是如此疼爱他们,他们却还没有想过如何回报父母这个问题。
由于是老母鸡,只能用来炖汤,他根据母亲的提示,依次放入生姜黄酒,草果胡椒淮山药和枸杞。鸡汤烧开后,满屋子肉香。
以前吃鸡两只鸡大腿都是他承包了,鸡头,鸡脚去了哪里?他从来不知道。后来有了孩子,鸡大腿变成孩子的专利。
今天这只鸡是他杀的,他要把鸡腿分别给他的父母。他心中有一些小小的感激,感谢生活又让他学会了一种技能。以后他的妻儿和父母想吃鸡的时候,他就能轻松愉快地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觉得他还要向父亲学很多东西,比如做香肠,腌腊肉,做糍粑等,他想总算不晚,还有机会。尽管今天这锅香喷喷的鸡汤,他可能一口都喝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