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一天,学校鸽了大家两次,也凭实力上了知乎热搜两次。一个是选课系统崩溃,还有一个是新土木馆。
前一件属于日光底下的旧事,没有多少可讲。热度大的主要原因,不过就是同学们的激愤和“清华”二字天生引流。相比之下,还是后一个有趣一些,可讲的也更多一些。
新土木馆(有可能)放本系同学鸽子,还要归功于它下面的那些“清华人”。早在四月底,施工现场已经有所发现,学校也已经联系文保单位,签了70日的施工合同,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但恰在昨天,人文学院一位助教一条图文并茂的朋友圈,点燃了整场“古墓狂欢”,狂欢归根结底其实是生命对死亡的好奇。
该怎么让这些永远站在死亡之外的生命完全理解死亡呢?完全是做不到的。
我是一个很早就接触了死亡的人,记得《摩登家庭》里有一句台词,大致是说生活在农场的孩子,会更早地面对死亡。农场的那些小动物,每一个都会成为生命教育的题材。它们可爱,单纯同时又脆弱无比。我观察过各种各样的死亡,不可以不算作丰富了。
那是我四岁的时候,在凌晨早早地被叫醒,一脸懵懂被穿上衣服,抱进汽车。后来大人告诉我,是太太要出殡。狭小的院子里充满了跌宕起伏的哭声,细碎的交谈声还有嘈杂的音乐声。我听得不耐烦,就跑进旁边的小屋里,一个人呆着。桌子上有许多东西,红红白白的一大堆,中间平放着一个装有黑白照片的相框,我踮起脚用力地够着看,下巴紧贴着相框玻璃。门外的哭声还是响亮,我痴痴地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感觉眼泪就那样滑了下来。出来时,脸上的泪被大人看见了,他们惊诧又觉得好笑地问我哭的原因——因为我与这位太太的感情并无多少,他们只是不能理解我的理解。
十岁的时候,看过《天蓝色的彼岸》,恰巧又有一场读后感征文演讲,我就写了它的读后感。那本书是关于生死的故事,有些冷冽也很温暖。我自以为写得不错,最后却落选了,后来与我相熟的老师告诉我“这么深奥的稿子,实在不像你自己写的”。看吧,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不理解我能理解。
我十二岁的时候,另一位太太出殡,场面依旧与之前一样,乱糟糟的。那次我没有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前一天晚上,我被带到她面前,听她讲些早已辨不清内容的话,后来我又被要求到楼上去。在走上那曲折的楼梯时,我听到太太的呼吸声,像秋冬季的寒风,吹过破损的窗户时发出的声音一样。生命就在那一丝丝干涩的声音里,一点点流向另一端。
2015年的夏天,我十五岁,失去了养了八年的吉娃娃。我仍然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烈,地上的血和外翻的内脏都干得很快。
我十七岁的上学路上,要经过一座加油站,早起总是遇见很多大货车,从主干道上飞驰而去。那个秋天的早晨,路边停了一辆救护车,后车门打开,地上有担架、蓝色无纺布还有很多塑料或是金属的碎片。转弯时爸爸突然叫我不要看,如果没有这句话还好,听了这话没有不看的道理了。地上血迹蔓延了好几米,夹杂着粉白的脑组织。躺在地上的人,头骨斜着碎成几片,透过车窗好像还能看到颅内的血色。看了没什么感觉,反而生出想多看几眼的好奇。
十八岁一年,外公外婆养死了我的乌龟,不过也没关系。那只几乎和我一起长大的狼狗也老死了,但由于有过实足的心理准备,并没有悲痛难禁。这一年秋天,爷爷也因为急病去世了,那是上周还和我通过电话,说要来北京赏秋的爷爷。爷爷去世在凌晨,回北京的高铁定在上午。早上出门时,我跪在暗红的垫子上,磕了四个头,哭得泪眼朦胧,说“我上学去了”。除夕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那时爷爷的碑还没刻好,我看了看周围几座新坟。有一位三十岁刚刚做妈妈没多久的女人,有一位比我还小三岁的男孩子。突然心中唏嘘不已,果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
还有些无数的不值一提的死亡,不必写。
我因为这些死亡而早熟无比,很早地懂得死亡,使得真正无忧无虑,无知无识的童年是没有的。死亡让我没有童年,或者说,死亡让我的童年至今没有结束。我看懂一些,知道面对死时的弱小和无能为力,但我还是做不到看破,甚至连看淡都做不到。面对死亡,我还是会像三岁时看到一只在烈日下挣扎而死的青蛙一样,绝望和哭泣。
我又疑心不只是我,其实许多人,在死亡,甚至在生命面前,都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有人说世上除了生死,都是闲事,我深以为然。后面又有人言就连生死,都是闲事,对于这种说法我还是持保留意见,生死事莫大焉,难以等闲视之。那整天念叨着“恒转如瀑流”,想着“了生死”的佛门,也不得不将主要学说建立在生死之上。所有刻意拉低生死的言论,都是以生死重要为前题,再延展出去,也不离一句“重的东西,要轻轻地拿,轻轻地放。”
昨天一位小伙伴抱怨,觉得与尸骨在一起学习生活十分可怕。我告诉他,大家以后都会那样,而且在推行火葬的当下,成尸骨、留全尸都是奢望。这下彻底无话,实在就像小朋友一样,很是可爱。
我们这些不理解生死的小朋友啊,祝自己节日快乐,记得轻拿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