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大巴车第一排的位置,头靠在窗子上,看着外面的树一棵一棵又一棵的向后面跑去。
这是她第283次路过这个地方。
上班要经过,回老家要经过,外出旅游要经过,只要是出远门,就必然要走这座小城通往外界的唯一的公路。
她每次都是咬紧了嘴唇想着在哪个路口能碰见他。只要能看见是他,她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冲到大巴车门口砸门,威胁司机路边停车,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的下车就算回城上班要迟到就算这条路上拦不到任何出租车,她甚至纠结着下车以后是应该泣不成声的嘶吼自己的想念还是应该云淡风轻的说一句真巧偶然遇见。可是这283次里的每一次,都是她自己头脑风暴到在车上昏昏欲睡,指甲嵌进通红的肉里,也没有看见哪怕一点像他的影子。
所有的浪漫或者狗血,都是她自己脑子里的一场大戏。
六年。
六年前,她毅然与他决裂。这个冷漠高傲的男人,舍得她受尽流言蜚语,舍得她独自面对他的情债,她在这场爱情里血肉模糊,结局也只是换来两个字。“好的。”
只是姑娘高看了自己,越受伤越割舍不了的矫情和懦弱,成为她这些年里最长久的情感驻守。毕业以后各自杳无音讯,使她关于他的事情知道的越来越少,唯一的,便是他的老家,在出小城的这片方圆里,至于方圆多少里,她不知道。
她一等就是这些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他回心转意?她知道这纯属放屁。
她决定下车。
看着大巴车走远,她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可她已经等不及要绕着这条路走走。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她想,哪怕只是走一走。
这是一个沿着这条路存在的小镇子,人不多,总是隔着几步路有一户人家,稀稀拉拉的几幢楼,大概也都是私人盖的。只不过沿着路,方便大家做生意,汽修店,服装店,小餐馆,生意红火的很。
她下了主干道,有一条岔路通到小镇的中心。越走她才越发现这座小镇子别有洞天,在小镇的西边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垂钓旅游,原来这才是这个小镇真正的经济来源。她绕着湖走,看着这个夏末秋初的小镇子,法国梧桐的叶要黄了,连水的波纹都变得和夏天不一样。
她走到一家店门口。二层小楼,在这绕湖而建的众多的餐馆中,它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过于普通,连名字起的都那么随意。
可是她却抬不动脚。那是他的名字。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走进店里,招呼老板娘来碗面。店里没有几个客人,可老板娘看上去,心情很好,来来回回招呼客人。她叫住老板娘,问她这镇子里有没有去到她老家的车,老板娘一听是一个市的,更热情了,指了指门口的站牌,说有辆车,四十分钟一趟,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停车。她顺着老板娘的方向看,却看到门后面的墙上,除了装修时挂的小挂件,还有照片。那是,他的照片。
老板娘看见她盯着那些照片,就笑嘻嘻的过去拿了一个相框下来,这张照片应该是近几年照的吧,比那个时候的他高了不少。她接过来看着。老板娘坐在她对面,托着腮,眼睛看着她手里的照片,说“这是我儿子。这孩子不容易。”
她抬起头。
“其实以前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在附近也算是有钱人,只不过前几年被自家人骗了欠了好些钱,他爸爸情绪低落,这孩子也因为这事性情大变,不爱和人说话,好在懂事有出息,这几年一直拼命工作,我们才有了这个小店。”
她握紧了拳头,“前几年?是多久了时间?”
“大概,六七年了吧。”
她愣在那里。难怪他总是愁眉不展,难怪他总是一脸冷漠,难怪他总是躲躲闪闪不相信任何人。她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相框的手,忽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松掉。
“那时候啊,他还谈了个女朋友,最后也分手了。他也是个傻小子,不知道关心人家,还动不动发脾气。好几年他都没谈恋爱,我还挺不放心的。不过啊这几年好了,有个女孩子一直陪着他,陪着他还债陪着他帮我们开店,总算是熬出头来了,他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商量商量打算和那个小姑娘定亲了。”
定亲。她勉强一笑,“看您这样,您这儿媳妇不错吧?”
“我们老一辈其实没啥可说的,人家陪了我儿子这么长时间,关键是我看着我儿子也是因为她这两年才慢慢好一点。这个傻小子,总算啊,没辜负人家。”
“老板娘,来瓶酒!”
“来了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哈小姑娘,你的面马上就好,你慢慢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那碗面,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些年自己的痛苦怨恨,竟是这样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门口有车到了。她付了钱。她要走了,而且永远没有必要再回来。
她坐在大巴车第一排的位置,头靠在窗子上,看着外面的树一棵一棵又一棵的向后面跑去。
这是她第283次路过这个地方。
从今以后,不会再算着了。
红灯。她习惯性的向车窗外望去。路边巨大的法国梧桐树底下,穿着卡其色风衣的挺拔的他,正在准备横穿马路。
她透过窗户,安静的看着他。没有砸门,没有威胁司机,没有声嘶力竭,没有云淡风轻,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横穿马路,看着他越走越远,走出她的一生。
最该陪你的时候,我没有陪你。
那最该放弃你的时候,就让我放弃你吧。
天有些凉,我不能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