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夏天去东西湖钓鱼,是这一带许多爱好钓鱼的小青年们非常热衷和向往的一件事情。
东西湖的水域面积非常大,从湖心向四周绵延有七八里水路。晴朗的天气里,太阳出来了,湖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清风徐来,洪波涌起,浩浩荡荡,那景色蔚为壮观。据老辈的人讲,东西湖水深泥沃,即使是历史上最干旱的年份,湖里的水也从来没有干涸过。每年年底的时候,渔民们拉网捕鱼,总有一些藏进湖底淤泥里的鱼儿捕捞不到,年复一年,那些漏网之鱼便长得又肥又大,这也成了东西湖渔业资源丰富的一个原因。东西湖的湖心有一座面积约七八亩地的小岛,岛上搭建着几间平房,那便是养鱼人的驻地了。人站在岛上,拿了望远镜,环视整个东西湖的四周,湖边各处的风吹草动便尽收眼底。岛上靠近西边柳树林旁的湖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艘机帆船和几条小木船,那是渔民们工作和出行的交通工具。
这是仲夏的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在东西湖东南面的一个长满荷叶的湖汊旁的大堤上,出现了六七名垂钓者。这时节正是野藕疯长的季节,这一处的荷叶出水很高,田田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一些蓝白色的荷花,微风袭来,一股奇异的暗香在早晨湿润的空气中涌动。那几名垂钓者或蹲或站,在湖边各人都已经选好了自己的位置。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因为早有有心人将水中的荷茎折断了,岸上的人便可以在荷塘的这些罅隙里从容地垂钓,而不必担心鱼钩被荷茎或水草缠住。荷塘里能钓到鱼吗?这一处的荷塘连着东西湖宽阔的水面,浑然一体。荷塘里水草丰盛,湖中的鱼儿常常游到这里来觅食,而那层层叠叠高出水面的一大片荷叶又俨然为这些垂钓者提供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小岛上的养鱼人大约想不到这荷塘中的秘密,或者他们压根对这里的情况就没在意。
但是顺子和黑娃却很在意。两人住在离湖边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每当看到垂钓的伙伴们拎着白花花的鱼儿,从他们面前招摇地走过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惊奇和艳羡。“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对于从小生长在湖边的孩子们来说,这不啻一个朴素的真理。所以,一大早,两个人便迫不及待地扛着鱼竿来到了湖边,加入到垂钓者的行列中。
嘿,黑娃哥!你说鱼老板会不会来这儿抓人呢?顺子有些担心地问。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高高瘦瘦的男孩。
不会,放心吧!老冯都来这儿钓了好几天鱼了,也没见有个人影来抓他。那个十五六岁的、看上去皮肤黝黑,稚气未脱被唤作黑娃的大男孩胸有成竹地说。
我可听说栗子湾昨天有两个钓鱼的人被抓了去,还被机帆船带到了小岛上。
想想也是,这钓鱼跟在人家口袋里捞钱有什么分别?人家不抓人倒显奇怪了!可你是傻子吗?看见机帆船来了,咱就跑呗!
我听说那机帆船开得挺快的,眨眼工夫就过来了!真得小心点!顺子说。
瞧你那怂样,你耳朵和眼睛是干啥 使唤的?黑娃有些不屑地说。
顺子说得对,反正小心点好!一旁的小冯忽然附和道,咱可不能跟人家领了“圣旨”的比!小冯所指的是不远处那两个戴着太阳帽领导模样的胖子男人,据说他们来这里钓鱼都是批了“条子”的。
呸!顺子嫌恶地吐出一截衔在嘴中的青草梗,眼睛酸溜溜地冲两个胖男人瞥了一眼,叹道,真不公平呀,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人家优哉游哉,那才是真正的钓鱼呢!黑娃和小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斜对面那处开阔的湖滩上正在垂钓的两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两个胖男人身旁各自撑开着一把硕大的太阳伞,两人穿着一色的蓝格上衣和白色的长裤,看上去神态自若。一人戴着副墨镜,正在抬腕看表;一人嘴里啣着支烟,正悠闲地吐出一串烟雾。相比荷塘边的几个人,他们的装备是精良的。除了两根秀颀的放在水面支架上的碳钢手竿,他们还带来了两杆簇新的海竿。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竿身明晃晃地放着光。他们随身携带的坐椅、鱼捞、鱼网、渔具箱等物什一应俱全。
黑娃将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收回来,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漂。他的鱼竿是自己从山上砍来经年的毛竹做的,看上去虽说没有商店里的碳钢鱼竿秀气,但绝对实用;他所选用的鱼漂和鱼钩颇费了一番心思,鱼钩和鱼食是专用来钓鳙鱼的。这鳙鱼当地人又叫它胖头鱼,是肉味鲜美的淡水鱼类之一。这时节,胖头鱼往往成群结队地浮上水面,露出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来,一张张大嘴在湖面上一张一翕,那场景十分诱人喜爱。黑娃的鱼钩上有一个类似果冻盒大小的漏空塑料胶篮,胶篮里面装着胖头鱼爱吃的饲料,小篮筐的四周及下面则散布着五六枚锋利的鱼钩,胖头鱼吃食时,如误吞了那鱼钩,便带动水面球形的浮漂下沉,垂钓者此刻提拉鱼竿,那鱼儿十有八九便上了钩。
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岸上的人陆续都钓到了一两条胖头鱼,人们的情绪高涨起来。不时又有熟识的人加入到垂钓的队伍中来。这当儿,老冯扛着鱼竿照例来到了塘边。他是这里的常客,说起来,在这一片荷塘里钓鱼,算得上是他的一个创举。他来到儿子小冯的身边,正赶上看见水里的浮漂在有节奏地颤动,有鱼儿上钩了!儿子紧张地手擎着鱼竿,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的浮漂。“快提竿!”老冯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眼见着浮漂疾速下沉的小冯“刷”地一下,拉起了鱼竿,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一条胖头鱼被鱼竿拉出水面,受惊的鱼儿在水面拍打着身子,终于还是脱钩了。老冯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像个孩子一样急得直跺脚。小冯虽然有些遗憾,却并不像他父亲那么焦急,他重新在钓钩上的小篮筐里装好饵料,开始了新一轮的守候。
顺子钓到那条十斤多重的胖头鱼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那条鱼儿的劲儿太大,在拉拽的过程中,顺子的鱼竿梢也被折断,但那条鱼并没有脱钩。顺子当即脱掉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条裤衩和背心,操起一只鱼捞,便跳入水中。等到把这条大鱼捞上岸的时候,顺子高兴极了!有生以来,他还从没有钓到过这么大的鱼呢。
临近晌午十分,谁也没有注意,从湖边山野小路的茅草丛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脸膛黝黑。他手里拿着一根鱼竿,背上驮着一只鱼篓,径直来到几个人的身边。
啧,小伙计!收获不错嘛!年轻人一眼看见顺子刚刚钓起来的那条大胖头鱼,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嗯!顺子的声音轻轻地从鼻子里发出来,对于陌生人他向来没有搭讪的热情。
我是栗子湾的,今天也是来东西湖钓鱼的,可惜收获不大!年轻人主动地自我介绍起来。
……
太阳已经爬上头顶,炽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几个人也开始感觉到又热又饿了。黑娃和顺子从身边摸出两只用塑料袋装着的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边啃边喝。
“嗒嗒嗒嗒……”远处的湖面上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马达的声响,那声音在午间寂静的空气里听得非常真切。
糟了!鱼老板的机帆船出动了,好像奔咱们这边来了,我们走吧!顺子对黑娃说。
不要紧,放心吧!还远着呢!他们应该不会到这里来的。没等黑娃搭话,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抢着说道。
赶紧走吧!老冯已经收拾好渔具,边走边向塘边的人发出危险的信号。
荷塘边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除了那两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其他的人都已收拾了鱼竿,准备回家。
湖里的机帆船的声音越来越近,船,真的向这边驶来了!与此同时,垂钓的人们马上发现,回家的路上已有一伙人叫嚷着向湖边赶过来,不用问,那是鱼老板豢养的对付偷渔者的人马到了。而顺子身边,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也揭去了友善的面纱,他大喊一声:都别走!一只大手钳子一般抓住了顺子的胳膊。他拎着顺子,又预备去阻拦老冯,看上去有些顾此失彼。老冯身子一扭,便跑开了。突然的变故让垂钓者们惊慌失措,有人干脆扔掉了鱼竿和钓到的鱼儿,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被抓,所蒙受的经济损失可能会更大。
黑娃一口气跑回了家,很快他便得到消息:顺子被抓了,同时被抓的还有村里另外一个年轻人。
顺子是被他身边那个扮作钓鱼人的陌生青年抓住的,期间他也曾试图脱身,终于没能成功。顺子看见,那艘机帆船在钓鱼的两个胖子身旁的水域停下,从船上跳下几个人来,一位五十多岁年纪,穿着比船上另外几个人考究一些,操着一口苏州话的人走过去便同两个钓鱼的人握手寒暄。
啊,郑局长、李科长,快点吃饭吧!二位领导一定饿坏了!
可不是 ?江老板来得正好,我们的肚子正在闹意见呢!郑局长摘下墨镜,哈哈一笑道。
说话间, 两名船工已经将饭菜摆在了岸边。
怎么样,钓了多少?吃食的鱼儿多不多?江老板关切地问道。
喏!也就几条鱼吧!李科长冲近旁水里的网兜一努嘴说,不过没关系,我们来这里钓鱼,就是为了图个乐子嘛,我想“好戏应该在后头”吧!
噢?那可奇怪了!听说你们今天要来,我特意吩咐手下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给鱼儿喂食呢!江老板半认真半玩笑道。
这时候顺子和另外一个被抓的年轻人被带到了船边。江老板上下打量了顺子一眼,尖着嗓子说,这东西湖的鱼是你们能钓的吗?今天有你们好看的!他忽然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条大胖头鱼,江老板微蹙了一下眉头,喊道,阿四,你把鱼提过来!
阿四忙不迭地跑到老板身边,点头哈腰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见到自己亲手钓上来的那条鱼,顺子的心底蓦地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江老板用手一指,说,把这条鱼给二位领导送去!
正吃着饭的两个人眼前一亮,郑局长边扒了口饭菜边说,谢谢啦,这怎么好意思呢?李科长放下碗筷,起身迎上前去,乐滋滋地接过阿四送来的那条大鱼。
江老板笑吟吟地说,二位领导不必客气,你们今天能来我这里钓鱼,就是给足了我老江的面子,可不能叫你们打空手,一会儿我再叫手下的人给你们捞几条大一点的鱼儿带上!今后仰仗二位领导关照的地方还多着呢!
郑局长已经吃完了饭,他一边剔着牙缝里的鱼刺一边说,好说好说,江老板可真是一个爽快的人!郑局长抬起眼皮,目光忽然捕捉到顺子投过来的怨忿的眼神,他微微一怔,哂笑着问道,不知江老板准备拿这两个人怎么样呢?
在顺子看来,今天这两名官员的到来给他和伙伴们招来了祸端,否则他又怎么会被抓到呢?
哼,把他们送到岛上去关起来,让他们家里人拿钱来赎人!江老板恶狠狠地说。
你们可不要胡来呀!顺子大声地叫道。
郑局长的表情显得有些无辜,他的双肩微微耸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没有人理会顺子的叫嚷。
一阵风儿吹过,荷塘里的荷叶轻盈地摇曳起来,像是无数的亭亭舞女的裙袂一起欢快地掀动着;星星点点的荷花掩映其间,时隐时现,在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