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袍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煦日高照，祥云团簇，碧空如洗，空灵澄透，远处依稀可见几道鸿影兀自盘旋不定。

奥托主教正忙里偷闲地品尝一瓶珍藏逾百年份的红酒。

淳厚馥郁的液体轻倾入一只玲珑剔透的高脚玻璃杯，不多不少，刚好是1/4的分量，色泽如血，一股清香入鼻不由令人喉头微动。

右手轻持杯柄，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晃，望着眼前其殷若血的液体在杯壁匀速旋动，不时有几个微沫旋起旋灭，载沉载浮，他的内心油然生出几分愉悦。

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确实很是惬意。

眼见红酒醒好了，奥托正欲浅酌一二，忽地，眼前荧屏烁动，他收到了天命指挥中心的 紧急通讯请求。

轻蹙眉头，奥托不快地点击了 同意。

“主教大人，大事不好了……”

这句开场白奥托无比熟悉，此刻的他望着杯中微漾的红酒，兴致缺缺地问了句:“哦？说来听听。”

不管什么难题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做到优雅不失风度，云淡风轻，处淡不惊。

毕竟他可是天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啊！

“不亏是奥托大人！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奥托的风度再度折服 了指挥中心那一群副手 幕僚。

心里这么想着，指挥中心毫不迟疑地继续通报:“阿尔卑斯山麓突然出现巨大的崩坏能反应，您的孙女所在的女武神预备役小队 与其发生了正面冲突，据身在战场的 A级女武神伽梨回禀，那是一只帝王级崩坏兽帕凡提……”

屏幕那头的奥托如遭重击，他拿着杯柄的手 忽地一抖，于是，珍贵的玉液琼浆连同价值不菲的器皿顷刻间毁于一旦。

还未说完，指挥中心便听到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而后奥托惶急的声音传来:“战况如何？”

“陷入苦战，但全面受制……”

“岂有此理！我先前不是派遣女武神部队提前清剿过了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还会有意外发生？”

奥托一反常态地暴怒道，很明显，孙女的安危令他瞬间失态。

指挥室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据我们分析，那只帕凡提貌似被同处帝王阶别的崩坏兽毗湿奴攻击失去了领地，它也是刚好 游荡到阿尔卑斯山麓的……”

“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派遣驻扎最近的女武神部队去增援。”

幕僚团相顾无言，而后一人缓缓补充道:“从时间地点上看，即使是驻扎最近的女武神部队也难以仓促间到达，来不及施以援手……”

“嗯？那如果派遣神机巴德尔分队呢？”

“不可，主教大人！”众人大惊失色忙声劝道:“天命总部若无神机分队拱卫守护，仅凭数量有限的女武神部队和机甲群，一旦发生不测，后果不堪设想，再者，阿尔卑斯山麓常年积雪，地形复杂，实不利于神机巴德尔展开作战，反会受其掣肘于事无补啊！”

“还请主教三思。”

沉默，一时全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准备好向坐标地区发射核导弹，同时向伽梨下令，命令她全力拖住帕凡提，为德丽莎撤出战场争取时间！”

冷峻森然的话音响起，不带丝毫温度，让人感觉如入冰窟。

“神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弃车保帅，不得已而为之！”

轻飘飘一句话，奥托便轻易裁定了他人的生死。

不知何时，阴翳的云层覆压了 阿尔卑斯山麓，天色黯淡下来，日月无光，正午时分宛如夕阳黄昏一般，暮气沉沉。

山间此刻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嶙峋险恶的怪石巉岩，蜿蜒蛇行的溪流急湍，葱郁参天的古木苍松，都覆盖了三指见厚的冰雪。

事出反常即为妖。

“嗥！”

正中，一只巨大的冰蓝色怪物 正仰天而哮，一股森然寒气透体而出，似与这方天地形成共鸣，冰雪飞旋，犹似一个个雪妖蹈足而舞。

显然，它便是罪魁祸首。

帝王级崩坏兽，帕凡提！

它的面前，是一脸凝重如临大敌的伽梨所属 女武神预备役小队。

“看到了么，这只帕凡提背脊部有伤，这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点，待会我会发起攻击短暂牵制一二，你们趁机击其患处。”

伽梨着一身猩红装甲，手执一柄名唤雷暴的太刀，刀身隐隐光华闪耀，隐约还能听到空气中传来阵阵爆鸣，看上去极为不凡。

“得令。”

德丽莎双手抱定一银光闪闪的十字架雷天使，她背后的圣痕瞬息便激发至接近极限，在强烈的崩坏能灌注下，雷天使表面不时有电弧窜动，光电效果实属出色。

琴与另一队友亦将实力提升至巅峰，制式的大剑双手拥握，锋镝所向誓要肃清眼前之敌。

帕凡提感知到众人的战意，如同被挑衅般愈加蛮横凶戾，它示威地将粗重的前足踏进一步，大地似乎震颤了一下，而后再度狂吼出声。

伽梨神情肃然，她亦全力激发圣痕，顿时猩红的装甲灵光大放，一股强度毫不亚于德丽莎的崩坏能立时充斥其四肢百骸，流遍全身。

她掣刀上前，一声娇喝，动作如鬼似魅，结结实实劈砍在帕凡提额间骨甲。

铛！

太刀被轻易反震开来，帕凡提额前不过多了一道 微不足道的伤痕，虽未能奏效，却也将其短暂麻痹了瞬息。

众人趁此良机发动攻势，雷天使插于地面，发射出数十雷球，悉数倾泻在帕凡提身上，两道大剑寒光湛然，其中一道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帕凡提的伤口。

“嗤！”

原本愈合大半的伤口崩裂开来，天蓝色血液迸溅到剑身，立时凝结了一层薄冰。

但这对帕凡提而言，连隔靴瘙痒都算不上。

不躲不闪生生受了这一击后，反应过来的帕凡提眼神中竟极具人性化的露出几分嘲弄。

虽只是试探性一击，但伽梨仍未料得竟连骨甲都无法击穿。

好不容易树起的战心顿时沉入谷底。

“这下麻烦了。”

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在众人心里响起。

在众人的直视中，那巨兽前足轻踞，而后庞大的身躯朝地面翻倒下来，四肢踡入腹部，团成一杀气腾腾的球体。

轰隆隆！

如同死亡战车般，帕凡提不管不顾向众人的阵列横冲直撞而去。

不过刹那，阵列便被撕开一个豁口，门户大开。

“小心！”

伽梨忽地惊呼！

她看到帕凡提的 滚动轨迹忽地一变，以极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返回来，而且速度犹有胜之。

一名成员未料得有如此变故，仓促闪避下无法摆脱帕凡提的锁定，被这恐怖的攻击直接命中碾压了过去。

嘎吱嘎吱！

纵是穿着制式女武神装甲亦难抵挡此等怪力。

一声惨叫过后很快声息渐无，该成员的身体被硬生生砸入山岩之中，眼看着也是 弥留之际了。

眼望这一幕惨状，不过短短时间之内相继有两名成员强制退出战斗生死未卜，众人在悲伤中亦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太强了，这根本不是她们能处理的范畴。

此等强敌，不是应该由S级女武神亲自出手亦或由数名A级女武神展开围杀的么？

“来吧，怪物！”

伽梨手中的太刀雷暴疾挥，如蝴蝶穿花，只能见到幻影阵阵，银光闪烁的雷球自刀身发出，颗颗弹无虚发。

帕凡提忽地一声长嘶，这一声连绵悠长，似蕴含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蓦地，在场众人如被施加了咒术，行动迟缓起来。

而后，帕凡提不管不顾，再度以球形攻击，目标赫然是伽梨。

生死一线，伽梨无视身体承载力，将崩坏能大量注入太刀雷暴中，而后，将太刀御出，轰然爆开！

砰！

空前的爆炸响起！

爆炸的气浪使帕凡提被迫停下来，这等程度的攻击终让它暂缓了攻势，额前骨甲密布了形如蛛网般致密的裂纹，它弭耳俯伏，似在调节不适。

伽梨则更为狼狈，她倒飞出去，落地时不能自制地吐血，面如金纸，俨然是受了重伤。

“教官！”众人悲鸣。

忽地，伽梨神情一动，她收到了来自指挥中心的命令。

那命令内容竟是将她推入绝境，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回头望着一脸面带悲戚的众人，伽梨惨然一笑，笑容里是无奈？是认命？总之包含了太多。

随后，她做了一个令在座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决定。

伽梨檀口微张:“女武神装甲，解除着装状态！”

猩红如血的装甲遵循她的指令 一一解体，而后悬浮在她身前，仿若忠实的仆人。

褪去装甲的保护，伽梨修长的身姿暴露在寒冷空气中，可她浑不在意，兀自继续下令。

“重新选定绑定者，琴。”

立时，猩红的装甲围绕在琴周遭，简陋的制式装甲迅速拆解开，那一套曾经专属于A级女武神伽梨的装甲如今穿在了琴的身上。

“德丽莎，一会我会为你全力拖住帕凡提，你退出此战吧，琴，你也是。”

伽梨强支起身体，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却透露出毋庸置疑的果决。

“为什么……”琴与德丽莎同时不解道。

“这是来自主教的命令，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根本无法令这怪物伏诛，负隅顽抗只能导致全军覆灭。”伽梨 声色俱厉。

“你们还年轻，潜力十足，不应被折损在这里，等待你们的，是更远大的未来！”转而，伽梨又换作温柔的语气循循善诱。

“那教官你又怎么办？濒死的同伴又怎么办？”琴急道，德丽莎亦频点螓首。

“呵……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么，战死疆场，从来是女武神的最大殊荣，等你们脱险了，指挥中心会以核导弹精确打击这一区域，我们便与帕凡提偕亡，此处冰原，便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不！我选择共同面对！”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别意气用事，我，A级女武神伽梨以教官的名义 命令你们执行撤退任务，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伽梨为之气结。

相顾无言，德丽莎似是想到了什么，展颜一笑，如花枝招展，摇曳了万物。

“曾经我遇到过一名少女，她的生死被人牢牢捏拿在手，无法反抗，无可逃脱。”她自顾道，完全沉浸在回忆里。

“我曾见她孤独无望，但求一死，但那一刻，当她真的在我面前香销玉殒时，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助彷徨。”

“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沦落为被人抛弃的棋子？”

伽梨沉默了。

“所以，教官你别再说了，这一切，我愿一力承担。”

琴默然，只是将手中大剑握得更紧了。

不远处，帕凡提渐渐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