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人生很有味。他不得志,却化身梅花,一生高标傲岸;他很伤情,但一生温暖,总有伊人相思。
1.一生恨,化梅香;
陆游一生很不得意。
1125年,陆游出身爱国士大夫家庭。父亲陆宰,一生主战,陆游可谓子承父志,这注定了他一生必然报国无路。
1127年,陆游2岁,靖康之耻。南宋苟且临安,不思恢复。这是南宋的风格,也造成了英雄们的悲剧。
1153年,陆游29岁,进士考试第一,名列秦埙(秦桧之孙)之前,秦桧借陆游"喜论恢复"之名,黜免了他。
1158年,陆游34岁,秦桧死,他在福建做了小主簿。
1166年,陆游42岁,张浚北伐兵败,南宋再次议和,他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被罢免了隆兴通判之职。
1172年,陆游48岁,赴宋金交界的南郑前线做了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僚。王炎力主北伐,与陆游交契。在这里,他有过雪中刺虎的壮举,有过亲戍大散关的行动。随着王炎被罢免,陆游改任成都府安抚司参议官。以后,像辛弃疾一样,是频繁的迁徙调度,直到再次被弹劾罢官。
1176年,陆游52岁,以"不拘礼法""恃酒颓放"的罪名被罢免。诗人愤而自号"放翁"。
1178年,陆游54岁,召回被用期间,因水灾救济灾民,奏拨义仓赈济,以"擅权"罪名被革职。
1189年,陆游65岁,以"嘲咏风月"的罪名被罢免礼部郎中之职。
1189-1210年,即陆游从65岁到85岁去世,除去一年修孝宗光宗实录,20年的时间全部闲置。
看看陆游的一生,比辛弃疾还惨。政治上没有丝毫独立作为,做着不起眼的小官,还时常遭到想不到的罢免,真像他自己说的"老却英雄似等闲"。
但是等闲的英雄却不甘心,一辈子都不肯甘心,直到死,还是不甘心。临终绝笔,他念念不忘的是恢复中原,带着深深地遗憾,他走了,多么不甘心,"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生前更有那么多不甘心,不甘心国家苟安,不甘心壮志难酬,不甘心一再罢黜,不甘心一生无为,不甘心世无知己。
诗人把所有的不甘都化成深深的叩问,他深信自己一片冰心,深信自己一派赤城,可是为什么却一再被被无情的抛弃,冷冷的闲置?
诗人,心寒了,意冷了,身老了,头白了。他把一腔热血,满心忠诚,一身孤傲,毕生正气,化成了梅花三弄,疏影横斜,暗香凋零。
他后悔过,早知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
他怨恨过,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他更悲叹过,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最终,他也释然不了,化作孤香一缕,疏影一枝,等着那梅花再开带来胜利的消息。
于是,诗人成了梅花,梅花成了诗。看看他的梅花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花自开自落,岂知寂寞?岂懂独愁?
风雨摧残的梅花,与一生受黜的自己何其相似?
凌寒独开,无意争春,招来群芳妒忌,这不是自己又是说谁?
铁骨铮铮,即便碾粉成尘,也要清芳自溢,傲然不屈。
这哪里是梅花,分明是陆游,分明是放翁!
所以他干脆就说——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他仍不甘心,不停地表明心迹,他想告诉世人——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
高标逸韵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
我陆放翁就是那傲立的寒梅,那清高的君子,那豪迈的英雄,即使老去,即使死,也要持守气节——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都说志士不得意,都说英雄终不遇,哪里知道,诗人根本不需要这些,他早就绝望了,早就看透了,早已放下了。
化成梅花,凝聚寒香,丹心一片,孤标自清!
2.一辈子,一生情
陆游一生都在伤心。
那一年,他31岁,游沈园。
不期而遇,还是天意作弄,偏偏遇见了曾经的伤心人——唐婉。
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曾经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而是对面如隔的牛郎织女。不能面晤一语,互诉衷情,不能重温当年,旧梦依依。有的只是疏远的礼貌,绝望的相思。
唐婉再嫁赵士程,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但是幸与不幸,总比被无故抛弃强的多。
无法理解陆母的绝情。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女人,又有亲侄之亲,明知儿媳伉俪情深,明知夫妻琴瑟和谐,怎么会没有玉成好事的善良?生生的把梁祝逼成蝴蝶,活活的让孔雀独飞,鸳鸯失伴,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连亲生儿子陆游都不理解,除了东风恶,就是错错错!真的不明白。
看到唐婉谴仆人送来的酒肴,他伤心,难过,不理解,看着花依旧,春依旧,眼前的人却日渐削瘦,他终于没能压抑住伤感的流露——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更伤心的是,他与她,咫尺天涯,对面隔天,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路人也罢,可怜的是,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她显然不开心。这让他更觉得内疚。而她,看了陆游的词,更禁不住内心的哀伤,提笔和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久,美人花落。从此,陆游一生耿耿,难释此情。
多少年后,他垂垂老矣,再游沈园,依然难忘此情,禁不住把40多年前那匆匆一面再次咀嚼回味——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作《沈园二首》,陆游75岁,唐婉已去四十年,此情缱绻,与日俱增。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一辈子,一生情,一场梦。无非惊鸿一瞥,泥上指爪而已!
但是,毕竟爱过,而且,那么久远,那么动人。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舍我一生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