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壁虎被天敌咬住尾巴或遭遇危险的时候,往往会自断尾巴,吸引敌人的注意,乘机逃跑而得以逃生。不久又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
我从内心深处相信我也有这样的自愈本领。
小时候,村里较闭塞。遇到天灾年份,或久旱,或连涝,或旱涝相继。村民们必会认为,这一定是凡间的人触怒了鬼神。大家会自发的到村东头的庙里烧香磕头,以求得上苍的原谅。求了神,若天灾仍未消除,村民们又会转而信鬼。那么村西头的岔路口,必定会堆满了各式献鬼的礼品。礼品之丰盛,远超村东头的庙。我想村民的理解是—小鬼难缠。我不记得村民的虔诚有多少得到了应验。但是这种求神信鬼的风气却转而根植到了村里的日常生活中。
爹是个小学老师,热爱自己的工作,同时也虔诚着鬼神之道。他拜了村里的一个阴阳先生为师,课后常醉心研究鬼神。
爹有三个女儿,我是最小的。是最乖巧懂事的,同时也是身体最差的,时不时就会生病。就算不生病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明里,村里人会说“这孩子越长越好了!”暗里,她们又常说“这孩子,怕是养不大!”
每次生病,爹的第一反应是我被哪个祖宗挂念了,或是冲撞了哪路孤魂野鬼了,得赶紧烧香献礼。因此家里时常充斥着浓烈的香钱纸火味!
偶有几次,我的病在爹的虔诚之下,略有好转。于是爹的虔诚就更虔诚了。唯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自己熬好的。
由于长时间没有得到医治,我的病越来越厉害了。我骨瘦如柴,走路颤颤巍巍的,后来竟一病不起。爹慌了,定是自己不够虔诚,或是道行尚浅,得请师傅亲自出马才行。
师傅是个瞎子,一只眼球红通通的往外突着,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肥厚的嘴唇歪扯着,一说话,口水就一串一串的往下流。但他靠着帮村里人看风水、算命改命、求神献鬼,既赚了钱,又赢得了威望。
那天黄昏,爹急匆匆的将师傅背到了家里。师傅一进门,就吵嚷着“乖孙女,不怕,不怕,爷爷来给你瞧病了,多难服侍的祖宗神仙,爷爷都能给它安抚了;多厉害的恶鬼厉鬼,爷爷都能给它收走了。”师傅一边说,一边暗示爹焚香点烛。爹照做了,样子极是虔诚。香烛点好,师傅就跪倒在香案前,开始口中念念有词。说的什么我是听不清的。过了一会儿,师傅猛地起身,手里揺着铃儿,又唱又跳。唱的什么,这会儿听得清楚了。“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显灵!孙女闯了恶鬼了,魂被压住了,得破财呀!得破财呀!”很快师傅就满头大汗,身子开始抽搐,说话也颤抖了“得破~财~呀!得~得~破破~财财~财呀~财呀~”爹恍然大悟,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百元大钞塞进了师傅的口袋里。师傅又唱跳了一会儿,突然大喝一声“走!”整个人就瘫坐在了地上。爹忙把师傅扶起来。师傅起来后,气若游丝的说“孙女儿这次闯的鬼厉害极了,要不是我以身试鬼,将恶鬼驱除,孙女儿恐怕不好说了。”爹听了,满眼的感激,忙又塞了几张百元大钞。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一只狰狞的厉鬼,从师傅的身体里抽离,飘出了门外,一直飘,一直飘……终于消失不见了!我似乎也霎时轻松了许多,这病怕是也就好了。
然而,那飘远的厉鬼竟会是我的魂灵。师傅回家后没多久,我就陷入了昏迷。这时爹才想起要把我送往医院。可惜还没到医院,半路上我就断了气,死了。
我被埋在了村边河旁的一棵攀枝花树下。每年攀枝花盛开的时节,我总是蜷缩在我那小小的未上漆的惨白的棺材里。因为那盛开的攀枝花,太艳了,如火一般,艳得灼眼!但我并不感到孤独,和我做伴的是一只断了尾巴的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