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个小县城小乡镇的一个小村子里。村里人口不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相互认识,一家发生什么事儿,全村人都会知道,是最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小时候我读书时,爸妈如果中午有事儿忙不能给我做饭,便和邻居说一声,中午我便直接去邻居家吃一顿。因为父母更偏爱素一些的菜,每次去邻居家吃饭,我都会大吃一顿,就全当是打牙祭了。
我家里有两亩枣树,夹生在108国道和一条铁路线的中间。汽车火车每天过往不断,不知惊起多少尘土,排出多少尾气,道路两旁的松树叶都是厚厚地一层黑土。鲜花插在牛粪上,兰花长在烂土旁。
我家的枣树虽身处这样的恶劣环境,却生的饱满溜圆,核小肉多,尝一口水分充足,酸里透着甜。
再加上父母的精心栽培,枣树大都长得都刚好是一个人高,枣树重宽度不重高度,这个高度刚好是结果最多且方便采摘的。放眼望去,黑红色的枣挂满枝头,直压的树枝弯下它那金贵的腰。凌晨,露水爬在树叶和枣儿上,人进去走一遭,鞋和裤子都会挂上湿气,早晨的阳光洒下来,人和枣树就这样融成了一个整体,通身舒畅。
枣树带给我的这种感受,其实是工作之后才有的,之前对我可不是这样。
村里乡邻间虽然相处的和睦,但是上世纪的历史还是给这拨人留下了一些略根。有人家的大枣长势特别好,但凡看的松一些,有人便会趁机摸过来打你一棵树。当然你发现自家的枣儿被人偷时,也就迟了,枣树临着公路,你能知道是谁家给摘走了呢,公路上下来两个人摘走了也不一定啊。
于是,打我记事起,只要枣儿开始“红屁股”了,我便得去枣树林里看着。
枣树茂密,我拎个麻袋就去了,然后就着枣树阴凉地儿直接就躺下就睡。太阳晒着我时,我便换个有阴凉的位子继续躺着,不管不顾。现在想想,当初颇有采菊东篱外,悠然见南山的感觉。
当然,总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土地凹凸不平,一个地儿睡久了垫的整个身子疼,况且总睡也就睡不着了。睡烦了我就可地里去找熟的枣儿吃。枣儿生还是熟很好认,但凡是红圈儿大的便熟了,一般枣树林里第一批红起来的枣儿都是被我吃掉的。当然还有比我更早的,谁都知道红枣儿甜,虫子也会找这第一批下手,往往一根枣树上第一批红的那几个枣都会被虫子抢先占领,我也只能气的摘下来直接扔掉。
吃了太多的枣也不好,尤其是当你渴的时候。枣树附近有个水井,是用来浇灌附近的枣树用的,我渴了便去水井那儿直接就着水喝,从地下100多米的地方直接打上来的水,当然是冷得很。枣儿对着冷水,我的肚子那一天都没有消停,但从此我也就长记性了。
看枣儿的工作虽然枯燥,却很悠闲,但这段时间不会很长,也就一个星期左右,接下去就得摘枣儿了。
摘枣儿并不难,拿手把枣儿摘下来放进篓子里边,摘满了倒进袋子里即可。但是架不住枣儿多呀,正所谓远路无轻物,说的是你就是带着再轻的东西,走很长的路的话,也会很累。摘枣儿也一样,虽然动作很简单,但是架不住一摘就一整天,还得持续两个星期啊。
摘枣儿的时候是我最不耐烦的时候,一摘一整天,我耐性早就磨没了。当初正是洽洽瓜子流行的时候,2毛钱一小袋,那时晚上村里组织文艺活动的时候人手都会把着一袋儿瓜子吃。于是我便和我妈谈判,我摘一棵枣树给我买一袋儿洽洽瓜子。我靠着物质奖励,强撑着最后一点儿耐心,拧着劲儿捡完一棵枣树,坐在枣树下休息好一会儿,再接着捡下一颗树。
傍晚,一天的摘枣儿任务结束,成袋儿的枣树被装上车,一派丰收的景象。可我最开心的是我妈会给我一块钱。我兴冲冲的跑到小卖部,买回几包洽洽瓜子儿。但是没等着吃几口,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爸妈把我唤醒,喊我吃饭。没有白天的燥热与疲乏,晚上是很舒爽很寂静的。盛饭的小桌子挨着南屋的墙角放下,借着屋里的光,刚好照的亮堂。桌上摆着从小卖部买的小菜、豆腐干,父母做的肉炒豆角,烙的烙饼,做的凉菜,还有三碗小米粥,旁边是一锅小米粥,锅盖半掩的盖在上边,为的是放放热气。天空中星星很亮,月亮很小,蛐蛐儿一个劲儿的叫着。
“来,快点儿吃饭了,累坏了吧。”
“我好困啊,不想吃。”
“不吃饭怎么行啊,吃点儿饭,然后冲一冲身上再去睡觉。”
晚上睡梦中,我常常会浮现出这样的景像:第二天一早,太阳升到晒屁股高,我揉揉眼睛醒过来,父母告诉我,“今天枣儿摘完了,你再睡会儿吧。”然后我蒙着被子继续睡觉。
村子里原本是很多枣树的。随着村里老一辈儿人的老去,年轻一拨人成为主要劳动力之后,枣树却大有闲置的趋势。年轻人向往的是城市生活,住高楼坐办公室,而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泡在地里来修理这些枝枝蔓蔓。可是我想着,当我们年轻一代把这些枣树抛弃了,我们便把年少的记忆抛弃了,把根基给抛弃了。
现如今,家里老人最关心的除了我们哥儿俩外,便是家里的枣树了。每到九月中旬最需要人力的时候,我和哥哥还是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去帮老人摘摘枣儿,卖卖枣儿。虽然就算没有枣儿这些收入,现有的资金也足够老人生活了。但是,我们心里都放不下这片枣树,不仅是老人放不下,我们哥俩也放不下。
这篇默默无闻的土地养育了我们,这片枣树则填满了我们儿时的回忆。对于父母它是支撑生活的命脉,对于我们它们就是一起成长的玩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枣树还会一直长下去,承载着这些人,这些事。可如果枣树不在了,我们的心该寄往何处呢,难道要寄托在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城市不成?真到那时我们便成了一群没有脚的小鸟,每天匆匆的飞,却永远找不到休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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