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和李群都是我的高中同学。上次去见老同学，说起了好多当年的事情。从他们口里听到一些，在加上我自己了解的一些，我想把那些曾盛开在青春里的花记下来，我不知道很多年后他们还记不记得这些，但是我想记下来。当然，既然已成故事，已被好多人说起过，必然不是完全真实的，必然有旁观叙述者的情绪在。不过，大体上也是真实的，只是因为旁观者对当事者的个人偏向，略有偏差而已。况且我听过几个版本，尽力还原。或许我笔拙，写不出来那些故事的感觉，但是，无论怎样，记下来，记下我们在青春时光里的错和荒唐，记下无奈与叹息，多年后，我自己也能留下些许回味罢。那就从曼曼和李群的故事说起。

曼曼是很有异性缘的女孩子，不矫情做作又大方的性子很讨人喜。然而有那么多玩得很好的哥们，曼曼还是个心里很孤独的姑娘。因为曼曼有一个不怎么符合常人所定义的幸福的家庭。那个家里有一个比她大5岁的亲姐姐，有一个比她小2岁的亲弟弟，还有一个比她亲姐大2岁的小妈。小妈带过来一个比她小7岁的妹妹。小姑娘任性古怪，却很依赖曼曼。是中考那年曼曼的爸爸妈妈离得婚，高一未开学，爸爸就把小妈带回了家。曼曼给我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泪光，可是脸上却有释然，她说，“中考之前，我班主任劝我爸先别离，别影响我情绪。我当时心里就想，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吵，他们离不离，对我又能有什么影响。这样离了也好，不用每天吵，家里很安静。妈妈在南方也遇到了对她很好的叔叔。我爸和小妈对我们三个也还算好。”我无法说什么，只好说，他们能够过得开心就好。我知道曼曼能够说出那些话，一定落过数次眼泪，一定无奈彷徨过。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递给她一片展开的纸巾，和一个略有温暖的拥抱。

然而曼曼的异性缘好的不得了，好多人追求。仅仅我知道的就有5个。高二那次的清明节，我莫名其妙被曼曼拉去当电灯泡。说是陪她爬山，可是到了山上寺庙才知道，还有个男孩子等着她。我只好假装和同学讲电话在庙外的桃花林里赏了两个小时的风景。后来我们回去的时候，那个男孩子陪着我们走了4条街，还是不愿意离开，实在是到了最后的公交车时间了，还是跑两步回下头的依依不舍。我还记得那天夕阳很美，余晖洒满街道，微风吹起来，街边的梧桐树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那个奔跑在夕阳里挥着手臂的男孩子的背影不停的躲着车辆和行人，还有几次险些撞到下班骑着电车的路人。那个时候，作为旁观者的我感觉爱情是那么美的一件事情。然而对于曼曼来说，却不是那么美好，她渴望温暖，却也知道她无法爱上那个男孩子，她为这种感情苦恼着也兴奋着。在那个年纪，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为它烦恼，却也可以片刻就忘记，我们还有写不完的卷子和题集，还有吃不完的美食一条街。于是，烦恼被我们拋在了走了两条街才找到的那家麻辣烫里。麻辣烫小店的老板是曼曼家里原来的邻居。老板娘坐在我们旁边和我们说闲话，说起曼曼的小妈，曼曼说“还挺好的，对我爸好，对我爷爷奶奶好，对我们也好”。我不做声，起身给曼曼买了一瓶她爱喝的茉莉花茶。

后来我们吹着暮春有些凉的风回到了学校，因为放假，那天宿舍里只有我和曼曼两个人。那天晚上，本来是在一起做化学卷子来着，不知怎么竟聊起了天。也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了曼曼的众多追求者。曼曼说，他们对她都挺好的，可能是自己失去了太多父亲的爱，所以拥有那么多保护她的人。

时光越走越快，转眼暑假就要到了。因为开学就高三了，所以班主任忙着筹划辅导班。高三之前要赶完新课，还有高二期末的学业水平测试，时间越来越不够用，对曼曼的事情也没有那么上心。只有一次午饭后回教室自习时看到那个和我们一起爬山的男孩子，好像他给她送了很多零食过来，引得班里一阵哄笑。曼曼红着脸，不愿意接过来零食，那个男孩子把零食交给了班里其他男生后也红着脸跑了。好像那个男孩子是县城另一边一所高中的复读生，也是我们班里一个男孩子的堂叔。因为曼曼和男生关系很好，被男生称为“四姐”，所以“四姐”曼曼被班里大部分男生喊成了“四婶”。曼曼对于他们的叫法，不予以回应，仍然每天笑呵呵的。渐渐的，“四婶”也被忘记了，大家还是喊曼曼“四姐”，那个复读的男生好像也没在来过我们学校。一直到高二暑假里的补习，我们几个女孩子发现了曼曼和李群的猫腻。

李群是高二转来我们班的同学，不怎么爱学习，有一点混混的感觉。高二暑假里的补习，有很多同学都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也有人不补习也租房子住，因为在家里实在看不下书。我那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在学校里租老师的教师公寓住，环境还可以，我也就省下了租房子的费用，和她一起住在学校里。发现曼曼的事情是因为每一次我们去上课的路上不是看到李群走到曼曼住的小院里，就是看到李群从曼曼住的小院里走出来。再后来，我们就都知道了李群和曼曼的小秘密，每个人看到他俩都心照不宣地笑笑或者开两句玩笑。因为李群曾经和班主任起过一次冲突，对他印象不是太好。可是后来听曼曼说起李群的种种，倒也觉得是个很好的男生。我曾一度以为曼曼就这样找到了幸福。然而，事情总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顺遂。

就当周日的下午我们还在教室里和曼曼开着她和李群的玩笑时，李群挽着楚静的手走进了教室。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偷偷看曼曼，她在写作业，一言不发，头也没抬，任凭楚静和李群的嬉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哦，忘了说一件事情，李群和曼曼是前后桌。我不知道那个晚自习曼曼吞下多少泪水，我也不敢问。后来，曼曼告诉我说，她连着三天没有吃饭，在第三天晚自习后回自己住的地方时，晕倒在二楼的楼梯口，是隔壁的女生扶她起来，才没让她摔到楼下。她说，她清醒起来的那一刻就想清楚了，何必呢，不过是一个人走了，自己也不缺人追。曼曼说，她生气的是李群一声不响就和楚静在一起了。曼曼说，他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但凡他能告诉我，说不爱了，我立刻就离开他，我不是会纠缠的人。那个时候的我，还故作高深说，我们这个年纪懂得什么是爱呢？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好像到了哪个年纪，我们都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怎么去爱，只要用心感触就好。可是道理都明白，只是做不到。曼曼说，方哥你知道吗？他给我的解释是，我太坚强了，楚静太脆弱了，楚静需要他保护。我心里想，楚静并不是脆弱的小姑娘。因为我和楚静学业水平测试一个学校，我见过楚静的“男朋友”，姑且算是男朋友吧。楚静周旋于三个男孩子之中，好像不费力气。于是曼曼第一次在我面前骂了人，“李群他妈的懂什么是脆弱，他自己他妈的扛不住诱惑，有个姑娘哭着抱着他，就动心思了，这样的人，我怎么敢要。”我伸出手握着曼曼，我说，都过去了，不要在生气。曼曼说这些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男孩子，吴凡。很多时候，我都好羡慕曼曼，她有那么多爱，有那么多男孩子愿意陪她痛，愿意给她擦眼泪，愿意给她拥抱。直到上次聚会我才知道，李群和楚静在一起时，吴凡打了李群一顿。李群没有还手，任凭吴凡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在烧烤摊呛人的烟尘中，我对面的男生喝下一杯啤酒，缓缓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李群不对，他不敢还手，早当初吴凡看出他俩猫腻时就让她照顾好四姐，谁知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我笑着说，事到现在，他们都过得好就可以。“哪里有谁过得好呢？什么样才算过得好呢”我听到旁边的男生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那些时候，我们用尽全力地爱，用尽全力地唱歌，呼喊，哭泣，我们在举杯时，泪水落在酒里，我们喝下年少的酒，落着分离的泪水，深知再也回不去。做过的荒唐事，爱过的人，受过的伤都被我们留在了时光里。它们安然在过去，看着我们奔赴去远方。我站起来，端一杯橙汁，说，谢谢你们热情招待，我以水代酒，谢你们。我们碰杯，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喧闹中，大家喝完杯子里的酒或水。我想，等到明天，所有的事情又要被放下，不管怎样，爱或者恨，我们没有停留的机会。

后来听说，本来和曼曼一起复读的吴凡，还是在寒假后选择了退学。因为大学离家比较近，我回去见过一次曼曼，她和吴凡走在一起，有点疲惫。见到我，欢喜地要抱我，她说复读好累，但是和吴凡在一起挺好的。吴凡有一个军人梦，本来也适合当兵，1米89的个子，又有意气。可是他没有去，他说等曼曼高考成绩出来，她去哪里读书，我去哪里打工。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涌上的第一种感觉是悲伤。也许他们这一生会在一起，也许他们这一生的故事就到这里，但是这个男孩子用尽他全力去守护曼曼，他爱她，从一开始的放手到后来的握紧她的手，他都在爱。只愿这时光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让他俩肩并肩的影子更幸福一点。李群和楚静仍然是恋人的关系，李群高考之后没有继续读书，在小县城里帮着家里做生意，说是帮忙，其实还是四处闲逛，好像后来在一家网吧里做了网管，周末放假我们班复读的小孩去上网都不要钱，这是后话了。楚静在铜陵读专科，李群奔波在家乡和铜陵这两个城市之中，和楚静依然甜蜜着，好吧，我不知道该不该用“甜蜜”二字。其实，几乎我们所有人都不看好楚静和李群的关系，楚静是太让人难以理解的姑娘，李群是太不懂事的男孩，或许是我们并不认识真正的他们。但是实在不懂，李群为何能够接受楚静身边那些或暗或明的男孩子的存在，楚静也许心里是脆弱的姑娘，哪有女孩子不希望有人保护自己呢？这世间的谁，没有悲伤，没有欢乐呢？李群和楚静的爱情贯穿了我们的高三，班主任阻拦过，他们的父母阻拦过，李群只身一人去山东挨家挨户地敲门找回来楚静过，他们的爱情长跑，个中辛酸滋味大概也只有他们能懂。

也许他们错了，也许他们没错，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只希望他们幸福，我不想评论对错，更何况，对错岂是我能说清的。常对别人开玩笑说，我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我也哭过笑过，然而青春多半消耗在卷子和小花园里。所以，我被他们的热烈感动，为他们的波折心酸。其实，我也是个勇敢的姑娘，然而我明白，我是怎么都做不到那一份刚烈。很多年后的我们，会后悔我们这一段时间吗？悔不悔又能怎样呢？我们为了卷子的分数落泪，为了他和别人的背影落泪，为了天空一片云的游走落泪，为了杉树叶的枯败落泪。可是这些泪水有什么呢，哭完了就是完了，我们仍然会笑，会奔跑，会拥抱。十八年来，我们第一次面对那么多人那么远距离的别离，我们站在我们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踌躇不安。

我是旁观者，痛苦和甜蜜，我都尝得不够，终究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我只希望，他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