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不见雄关,唯有楼兰逶迤漫道。没有西风,也不见瘦马……”我爬起身来,陡然发现远处竟有一队商客朝我们缓缓靠近。
“嘿!萧大斜阳。你瞧,瘦马没有,骆驼倒是来了一串。”我兴奋地拍了拍坐在旁边发呆的萧斜阳,而他浑然不予理睬。他这人,干什么都一股子轴劲,连发呆也是。我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那驼队:“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如果是那你就要死在这儿了。”萧斜阳总算是开了口,每次开口都带着刺儿,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才不受这门子窝心气儿,我只能权当没听见。可他不依不饶继续挖苦,“为了我这把破剑,追赶迢迢千里,剑没到手人却先没了。”
“找水喝去了,你个呆子。”我可不爱听他这样骂人,独自朝着那骆驼队跑走了。他却依旧盘坐在沙坑里发呆,只消一阵风过来,黄沙就能把他埋了,可惜这会儿没有什么风。
我拱手见礼,客客气气地和商队打个照面,讨水喝怎么也得恭谦一点。那领队倒是随和,笑脸相迎,言辞愉悦。只是他们的水不怎么好喝,在那羊肚皮壶里沤出了一股怪味儿,如果要找个对比的话,那应该像隔夜洗脚水的味儿。
我跟随队伍很快就到了萧斜阳身旁,他的沙坑似乎又深了一些。商队伙计大方地递给他羊肚皮壶,他倒好,谢字都没有一个,提起皮壶把那隔夜洗脚水咕嘟咕嘟嘬个精光,直到皮壶也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一抹嘴把皮壶还给伙计,一跃跳出沙坑揪住我的衣领:“走,看谁先死在黄沙里。”
“诶!诶!萧大斜阳你喝饱了撑的?放手!”我一手反擒拿掰开他大拇指,他却转个身整条胳膊即将锁住我的喉,我也不怠慢,手肘顶住他胸前心窝,他自然转不到我后背去,这也就撒了手。
“两位侠士请留步!”哟,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两位侠士显然是萧斜阳和我了。萧斜阳的确是侠士,十六岁仗剑江湖,扶危济困,杀豪强,抵外辱,家国气节高昂。倒是我,十余载吊儿郎当,混吃混喝,坑蒙拐骗,虽说离坏事做尽还差一大截,但远超臭名昭著三条老街,算个屁的侠士。我这辈子最讨厌被误解为侠客。不过被女子误解是不一样的,只要她漂亮喊我什么都行,绝不翻脸。
我和萧斜阳回过头,从没有过的不约而同。那骆驼队中款款走来一袭轻薄白纱,体态绰约,步伐款款,原来是一位少妇。她笑盈盈的脸上虽布满风沙洗礼的痕迹但绝对掩盖不了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她来到我们身前,依依点头,欠身作礼,那身姿,那曼妙,还有一丝入鼻上头的芳香……
“不知两位侠士要去前方何为,但还是劝二位绕道而行。”好像是说的这句吧,意思差不多。总之我没回答,光顾着回味了,至于萧斜阳,那就不清楚了。
“前方有一客栈,乃恶人聚集之地,明面客栈生意,暗地里杀人越货,全是强盗行径。看二位虽是江湖侠客,但没有必要还是绕开得好。”那女子这番劝阻都是好意,我们也懂。不过,我这辈子就是头铁,不就是个黑店么?我倒急着想去瞧瞧了,既然是客栈应该不缺吃的。
“叨扰夫人,我前来此地实为避祸。”萧斜阳这人耿直,十句九句大实话,还剩一句就是挖苦我的。不过要他开口说话比登天还难。偏偏美丽女子不会登天却总能让萧斜阳这石嘴猴子滔滔不绝。这不,接着讲起来了,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意,跟了他一个月都没见过的微笑,我甚至有点嫉妒了。
“惹了一些事端被误会,一时半会儿解释不了,所以来塞外躲避一段日子。”我对天发誓,就这事我问了他一个月都没蹦出过半个字,一遇到女人就一筐子全抖了出来。
“那可委屈侠士了。也不知是何等误会让侠士如此风餐露宿?”那女子笑意盈盈,不失礼貌,语言婉转,字字如锁,全都扣住萧斜阳的软肋。萧斜阳毫不避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个月前我得奔虎将军青睐,欲上门拜见,却得知有人刺杀奔虎将军的消息。我本想事前截住刺客以报将军知遇之恩,哪想中敌人奸计,奔虎将军被杀,而我阴差阳错变成了黑白两道悬赏通缉的凶手。”萧斜阳此时是叹了口气的。也确实,这种被下套的局当事人真的很委屈,一肚子苦恼总会找个自认为能倾诉的人一吐为快。显然我不是那个能倾诉的人。
“哦!这事儿确有耳闻,原来您就是名震江湖的萧大侠。”那女子笑意渐改,抱拳行礼,换上一层倾慕崇拜之情。这画面,把我给酸的,别看他那什么萧大侠何等名满江湖,现在黑白两道上千两悬赏,不消半月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当个大侠有啥好嘚瑟的?
“那您身边这位……想必……”那女子指了指我,一脸期待。我呸,不认识我就不认识呗,假装久闻大名是吧?对不起了您,本小爷江湖无名之辈。心里虽这么想,但我嘴上早已准备好各种花里胡哨的词语准备介绍自己了,显然,萧斜阳是不会浪费口水介绍我的。
“夫人你好!我嘛,贱名不值一提,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臭剑篓子就是我了。”这番自我介绍我感觉还行,配上我那贱兮兮的拖音,应该没谁还会认为我是个大侠士吧?
“哦!……原来真是您,我一看见您背上的那几把剑就猜着三分,原来真是您哪。”哇!我听得出来,这几句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声情并茂,眼珠子里甚至放着光。这令我倍感受用。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谦逊一番。
“您背上那把是商碧吗?那是我姑母的佩剑怎么会在您这里呢?”我可算把根找着了。这小少妇接待我们原来都是为了这把剑。说完她还给我俩递了几块风干肉。
“偶然得之,偶然得之。”打个马虎眼算了,这故事太长,懒得费口舌。不过这马虎眼显然混不过去,人家可是盯着这把剑才给我们吃喝的,不撂下点什么有用的信息肯定不会善罢。
“有一事还烦请侠士告知。”看吧,也不顾我愿不愿意,她又继续说起来,“我那姑母独孤一千,十三年前到底被谁所害?”
是的,她姑母的确是独孤一千,本名实际是独孤依倩,依倩!这名字太过于秀雅,走江湖就不大气。于是改艺名独孤一千,名声起了,传得远了,就变成了独孤一剑。独孤一千剑术高明,行侠仗义,十三年前,去救独孤将军的家眷,被同行师妹出卖,据说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独孤一千就这样死于一千两银子,名如其人,人为其名,诚不欺我。这事儿没必要隐瞒,我如实告知了。
“瞎编属你最厉害。”一旁的萧斜阳显然不信,他拎着递给他的风干牛肉刚要下嘴都忍住了先来啐我一口。你不吃我先吃,我一把夺过那块牛肉,好久没吃过这美味了,管你信不信呢。
“那然后呢?你这剑。”萧斜阳很难得问我问题,看他那一脸惊诧的样子我倒是有点不想告诉他。不过几口牛肉下肚,我还是憋不住,毕竟我这人话多,藏不住。
“你还别不信,独孤一千本想孤身入敌营当人质换家眷,等家眷被救出来个鱼死网破,只可惜同伴中一个师妹受人蛊惑,出卖了她的行踪,半路被伏击,人就没了。至于这剑,当然是杀了独孤一千的那人手里捡来的,他也死了,一剑封喉,抽搐都没有。”说完我继续啃起牛肉,啃不太动不得不喝一口水。水还没下咽就听到那少妇的哀叹。
“啊!果然是这样……”说完掩面哭了起来,抽泣声起起伏伏的。我最不爱听女人啼哭了,人都死了十三年的事儿弄得跟刚刚断气似的。倒是萧斜阳来劲了,脸上也染上一抹忧愁,看得出来,他很想上前做点什么,他摊开手不知所措。好了,吃完喝完该走了,趁着上午天气好早些赶路。
“走吧,萧大侠,独孤家的悲伤事你还能搭把手不成?”说完我收拾起东西转身。那哭啼的少妇停止了抽泣,立刻拉住了我的手腕,手指纤细,力道柔和,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撩动我心弦……
“侠士,这么说来还要感谢你帮我姑母报了仇,那剑……可否……”想要我的剑,嘿嘿,不可能的,吃你两块肉赔上一把剑,这桩买卖谁做都喊亏。
“夫人,报仇不报仇这事与我无关,倒是这剑还真……”看着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随着我的手腕被摇了两下,我他娘的心软了。“你拿去吧。”我取下剑果断递到她怀,她松开我,接过剑,如获至宝般珍视着。我瞧得见,她好几次想抽出来却又犹豫了。
“十三年前的记忆,该尘封就尘封吧!”萧斜阳好雅兴,念了两句酸溜溜的句子让少妇彻底打消了拔剑的念头。萧斜阳念完也转身朝前走去,举着手挥了挥作别身后的女子。我自然要跟上他,正要转身,那少妇把剑送回我怀里,道了一声沉重的谢谢。剑又回来了,萧斜阳已经走出去十丈余。阳光逐渐毒辣,我得加快脚步了,前方那杀人越货的客栈里应该什么都有。
我追上了萧斜阳,他回头瞧了一眼,目光中都是怜惜和不舍,可他是个万人追杀的通缉犯,不能连累了那令他留恋的少妇。他也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却是不屑和质疑。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你当真杀了独孤一千的仇人?”萧斜阳这种大侠客都这坏毛病,高高在上以侠自居却总瞧不上小人物的仗义行为。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不算行侠,我只是想瞧瞧行侠仗义是怎样死无葬身之地罢了,什么狗屁侠义,到头来还不是独孤一千这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管那么多呢?总之独孤一千的商碧佩剑就在我肩上。”我必须怼他,怼得他哑口无言那才开心。不过今天事与愿违,萧大侠一个月都没跟我说过今天这么多话,而且都是有血有肉有哲学的句子。
“一路上你口口声声骂着侠义,而你自己却做着侠义之事。”萧斜阳说着还冷笑着嘲讽。
“我那可不是什么狗屁侠义,我只是想要她那把剑而已。”
“天下名剑那么多,独孤一千的商碧算不上什么上品,你不是为了剑,而是为了幸灾乐祸天下大侠得不到好下场的。”
“你胡说,胡说八道,狗屁逻辑。大侠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那你跟着我作甚?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就为我这把破剑?”他取下剑丢到我怀里继续嘲讽我,“给你,你可以走了,就这剑在客栈都换不到三个包子。”这就为难到我了,瞧他这把破剑,杉木剑鞘布满了虫孔,就像老年人的烂鼻头似的。的确不值几个子。别说我还真不是为了这把剑才跟着他这么久,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一听到某某大侠被迫害九死一生我就来劲,非得目睹他是怎么死无葬身之地。这叫幸灾乐祸吗?好像是诶!无所谓,总之,这种事只证明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侠行仗义没有好下场。
“你还没死我才不要。”我一甩把那破剑丢还给了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一里地外依稀可见一块破布头悬在高杆之上,不用想那破布头上肯定绣着一个字。那就是传说中杀人越货的客栈了。这倒令我兴奋了起来,客栈里怎么说也有酒有肉吧?管他是不是黑店呢。
走近了也瞧清楚了客栈全貌。荒山脚下的古遗址上立起来的四面墙,屋顶就是一个大草垛,边上有个比草垛更大些的木头棚子,这棚子三面真空,没有地板,三张旧桌子还坏了一张,十条不是一个娘生的烂板凳腿脚都腐朽了。这棚子就算是客栈的厅堂了。客栈背对着山坡和太阳,光线十分拮据,显得十分昏暗,这么看来的确是个“黑店”。尽管条件如此,但人家生意却不错,已经有一桌客人了,而且人不少,伸指一数一个老练点的带着四个年轻娃,看样子就是师父带着徒弟们走江湖。他们也挺奇怪的,那方桌又矮又小,坐四个人都得摩肩擦踵,偏偏他们五个爷们儿挤在一桌,桌上就一壶茶五个土陶碗。待我和萧斜阳就坐,这客栈算是满堂彩了,再来一批客人要等着翻台呢。
我紧挨着萧斜阳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凳脚吱吱呀呀地反抗,萧斜阳也扭了扭屁股以示不满。没用,我这人就这样,你越不痛快我越要这样让你不痛快。萧斜阳白了我好几眼,无所谓,白眼瞧我的人不少,隔壁那桌五个人此时也正在打量着我,眼神比萧斜阳翻的白眼还怪异。
待我们就坐妥当,那四面墙的里间就走出来一精瘦男子,个头矮小,行动迅速,加上头顶立着的一撮毛发活脱脱一只站着走路的刺猬。那刺猬小二一下子蹿到我跟前开始介绍他家特色了,酒鬼花生豆,状元红,烤全羊……打住!全都给上一份先。那刺猬偏过头打量了我一番,又偏过头打量了萧斜阳一番,眼神里尽是蔑视,那眼珠子仿佛这么说的:瞧你们这落魄样儿有钱付账吗?我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不过眼神里的不屑和嘲笑比他多好多倍。我顾自把肩上的剑袋取下摆在桌中央,轻轻解开袋子,三把剑排得整齐划一,那刺猬一眼就能看着其中一把做工精细镶嵌宝珠的乌木剑鞘剑柄。他这种人岂有不识货的?就连邻桌那五个都瞪大眼珠子瞧着,只有萧斜阳面对这把绝世武器毫无半点波澜,毕竟现在的他只想着活命然后洗刷冤屈,哪有这般闲情逸致看热闹。
那刺猬小二脸上此刻挂上了笑颜,挂得十分突兀,应了一声屁颠屁颠里屋去了。隔壁桌那老点的盯着我这把剑看了许久,脸上布满惊恐和疑惑,而他那几个年轻徒弟都是脸色鄙夷地瞪着我,那意思就是我不配拥有一把如此神器呗。见怪不怪了。可是这等绝世神器它偏偏就在我这个无耻小人手里,你说气不气?哈哈哈!
不一会儿,酒和下酒小菜就上桌了,烤羊还得等一会儿。我与萧斜阳对饮,花生都快吃完了他才想起一个问题:“你点一只羊有钱买单么?难不成真把这龙吟宝剑抵饭钱?”此话一出,邻桌老者又立起眉毛朝这边张望,脸色复杂,总之除了惊恐疑惑,还多了担心,忧愁。倒是他的徒弟们表现挺平淡。
“瞧你这话说的,我娄三剑行走江湖十几年,吃喝拉撒睡从没给过钱,至于账单,你倒是要摸摸腰包看够不够钱了。”酒继续喝着,花生有点咸,不知名的茶水泛着苦味儿,萧斜阳瞪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了。倒是里屋传来响动,出来一个紫衣女子,裙带紧致,凹凸有型,翩翩阔步,挥手之间氤氲微醺……
哦!一枚飞镖从她袖间直奔我眉心。这妖娘们够毒辣,还好我不是一般人,摇头瞬间飞镖便失了准头。就这光电火花之间她已经欺近我身,一股子香味扑鼻,不过太浓了点,混合着浊酒味儿令人反胃。
“没钱不打紧,命留下也够!”这妖娘们够胆,记得上一个跟我如此装大佬的人话刚说一半就丢了条腿。这次要不是她是个母的我就把他变成母的了。我没理她,端起酒碗准备下嘴,忽地她双手来夺,我能预见她从袖口射出两柄手刀,目标是我的喉咙。我把酒碗往喉咙一翻,撕拉一声响,酒碗裂成几瓣,碗里的酒洒了一桌,我捏着两瓣锋利的残片手腕一翻已经紧贴她手腕,只需一用力,脉搏就被割破,她也明白此刻凶险,赶忙缩手,这瞬间手刀已经被我反夺,两片瓷碗哐当落在桌上,溅了萧斜阳一脸酒渍。
萧斜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必须阻止我搞事情,不然自己的行踪会暴露,要他命的杀手多如牛毛,那可麻烦大了。他双脚齐发欲把我踢退,我也没闲着,四足在桌下叱咤生风,桌上酒碗酒坛花生豆子跳起了舞。那妖女显然也知道有人在帮她,于是趁乱挣脱我的双手,插眼、锁喉、戳太阳穴……什么招损照什么上。不过功力太浅,都被我摇头晃脑挥手摆臂轻松化解。桌上虽能轻松应付,但桌下的四足混战逐渐白热化。萧斜阳不愧是成名十余载的江湖高手,区区十来招就让我吃了亏,脚踝被扣在桌腿上,那桌腿的棱角硌着我的关节骨,疼得要死却又没办法反制。得了,这萧大侠虽然怕我惹事,但肯定也害怕我出事。我干脆不接那妖女的阴损杀招了。眼见她双指戳向我的双眼我都没皱一下眉头,我坚信萧斜阳肯定会帮我挡下来。
果不其然,萧斜阳可不敢生事端。当他发现我不抵抗的时候那尖锐的手指甲几乎已经碰上了我的睫毛了。任凭他武功多高都来不及救了。此时他松开了我的脚,奋力一推桌子,桌上哐啷一响,酒器茶碗具碎,那妖女也被桌子震开,转了几个圈才踉跄站稳。不过她还是发现了,自己的衣裙下摆都散开来,粉红色的贴身裤子若隐若现,她赶忙拦腰捂住,脸上忿忿不平。
哈哈哈,就在萧斜阳急中生智救我这一会功夫我的双手可没闲着,三下五除二解下了那妖女的裤带。这是条两寸宽的刺绣腰带,淡紫色,贴近一闻,嗯……味道还不错。
“谢谢你救了我,这个送给你了。”我把腰带甩到萧斜阳肩上朝着他挤着眉弄着眼,等他怎么说。萧斜阳赶忙捉住腰带,丢了出去,那妖女趁势接走腰带胡乱往腰间一捆……啧啧,细腰丰臀瞬间显形,身材着实不错。瞧隔壁那桌老爷们都看傻了。那妖女愤恨地进了里间,而那五个人依旧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毛乱舞……
“你能不能不惹事?贱人娄三剑!”萧大侠怒了!萧大侠终于怒了。我转过身去翘起二郎腿吹起口哨,懒得理你。其实我就喜欢看这种名满江湖的大侠落魄无奈的样子,你看,大侠就是萧斜阳现在这熊样。
“娄三贱!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把我逼急了临死之前先杀了你。”萧斜阳真怒了。这句话里迸发的都是恼怒和愤恨。我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尽量离他远点儿,万一动起手来好找机会跑路。
“杀不了,你没理由杀我。再说了,你我比剑肯定你赢,你这正人君子翩翩大侠若要跟我比贱那你输定了,两者相加,你我五五开啊。”我心里虽惧怕他,但嘴就像不是我的一样继续添油加醋激怒他,可是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手撑板凳随时准备一个跟头翻走。
“你!……”他瞬间暴起,剑柄随之抵在我眉心。不过他没下手,是的,他杀人需要理由,大侠杀的都是恶贯满盈之人,而我在他眼里不算。这很令我失望,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恶人、小人、坏人。我行走江湖十余载每天吃霸王餐,睡霸王店,谁惹我谁死,谁瞪我谁倒霉,各种阴损歪招,各种旁门左道。我觉得这样应该算是个坏人了。其实做个坏人挺好的,不需要守什么江湖规矩,遵什么武林法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里,善人遭人欺,祸害行千里。坏人,就是这么爽。可惜,萧斜阳不当我是坏人,我知道,他一直认为我夺取侠女独孤一千的宝剑时杀掉她的仇人就是大侠行径,所以娄三剑虽然贱,但绝对不是坏人。此刻他又气又急,话都说不出整句的了。我偏过头,避其锋芒,意识到我们俩刚才那一番混战都瞧在隔壁那五人眼里,他们此刻还没有缓过神来。这一幕令我有点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对,就这么大笑。棚子里的诸位都惊呆了,我彻底成了一朵奇葩,放肆盛开在荒凉的狂沙里。
萧斜阳拿我没办法,撤下剑收回怒气,摆好桌子。他放过我了,或者说他放过了他自己。他要是怒火攻心杀了我那就出大事了,江湖杀手都知道他在哪了,他们要的是两千两银子,这数目比他们的命贵重多了,所以他们会不要命地追杀萧斜阳。我缓了缓本想喝碗酒镇定一下刚才的狂放,可是酒坛子,酒碗全碎了,酒倒是还在,只不过全洒了,真是一件郁闷的事。
正当我闷闷不乐的时候棚子外传来女人呼救的声音。
“救救我!大侠……”
大侠?这是找萧斜阳的。我瞅了一眼萧斜阳,他却低下头去充耳不闻。这一刻他肯定最不想当大侠,要是酒没洒他肯定醍醐灌顶,当场醉死过去,省得管这趟子破事儿。
萧斜阳不理我,也不理呼救。那少女从客栈后的山丘上奔过来,路线直指棚子。后边还追着两个汉子,手脚凌厉,凶神恶煞,眼看再有三步便追上那少女了。当然,我只消向前一步便可挽住少女救她一命。然而我并没有这么做,我飞身一跃,左手一揽,那少女便被我搂在怀中,空中旋转一周,继续坐在萧斜阳边上。这条破凳子吱吱呀呀更严重了,承受着它根本无法承受的一切。管它呢,凳子坏了还有桌子嘛。
此时那追来的俩汉子也是头铁心大,上前就朝我招呼拳脚。我早就设计好了。左脚挑过来对面闲置的凳子朝他们俩甩去,呼呼一阵风声,夹杂着啪啪两记闷响,那俩汉子顿时双手捂脸哎呦呼痛。一起唾了一口,那血色唾沫里肯定有几颗报废了的门牙。门牙落入黄沙,那凳子也随着我的左脚回到了原地。这一串精妙的操作肯定让这条凳子都瞠目结舌,更别提在场的所有人了。这里的所有人应该不包括萧斜阳,我侧目窥探,他确实无动于衷。
怀里有了窈窕少女还窥探什么糙老爷们!嘿嘿,别说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的,脸蛋上虽有各色污渍却根本遮不住豆蔻芳华散发的清纯,衣衫虽褴褛,但衣衫里的曼妙身型绝不是一般的温润,腰身紧致,秀发微醺,还有那味道……虽有些恶臭,但少女的氤氲穿透一切直钻心扉……
“大侠……救救我……”
这少女在我怀中扭捏挣扎,嘴角挤出一句求救。啊!我心顿时软了。这般花季少女,这般温润紧致,这般神魂颠倒……
“救!当然救!小妹妹莫急……”
“无耻之徒放开那姑娘!”
呦呵,我循声望去,邻桌站出来一小孩儿,十七八岁的模样,举着峨眉刺对着我。这是要英雄救美啊,我喜欢,喜欢。
“小孩,叔劝你少管闲事。”我的双手把那少女搂得更近了,鼻尖挨着她眉心。
“小姑娘,跟哥讲讲,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小姑娘在我怀中扭捏挣扎,不过那小胳膊嫩腿的,没什么作用,只会让我更加喜欢罢了。
“大侠……他们……他们抓了我……还有好多姐妹……”
“那……”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她被吓得全身震颤往后缩,闭上眼转过头去。我这么鲁莽肯定吓着她了。我松开手来,她睁开眼,战战兢兢从我身上下来,迅速站到一边,但又不敢离开我太远。“那要怎么救呢?”
此时邻桌那少年义愤填膺正要冲过来给我一顿胖揍,遗憾的是被那个年长的拉住了。这种小男孩见色起意的英雄救美桥段太幼稚太可笑,懒得理会。
“这位大侠,感谢您救了舍妹!”
这声音洪亮,是从里屋传来的,随声而来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黑袍的男子。他朝我拱手致礼,一双宽大的袖口中一眼就能看见好几种投掷暗器。这是一位暗器名家,拱手致礼其实就是想让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在下本店掌柜,您身旁这少女乃我家小妹,少时患怪病,神智混沌,言语举止荒唐。今日疏忽她便逃了出来,要不是大侠及时拦阻,必将迷失在黄沙之中。”这掌柜解释了这一大段,看上去不仅仅是解释给我听更像是告诉全世界。然而那姑娘吓得脸色发青,主动蹦到我怀里,一再央求我救她,不停地提醒我那掌柜说假话。
“哦?掌柜竟有如此娟秀的妹妹?呀,只可惜这病啊。可怜的姑娘,可惜了,可惜了。”我边说边把姑娘往外推。那两个追她的汉子见势将她捉了去,一边抽打一边谇骂。
“咦?掌柜的妹妹只是犯病又未犯罪为何此般虐待?莫非……”这情形,一看就不是什么妹妹,这掌柜只是无奈出来化解局面罢了,看来他知道我们甚至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底细,只想来试探一下我跟萧斜阳的目的。至于这姑娘十有八九就是黑店杀人越货的成果,听她说还抓了好多姑娘。
“这……这……说来惭愧,我这妹妹犯病只能假意教训才能让她以后不再犯,如现在不肯下手惩戒,等哪天私自出走葬身沙漠那就悔之晚矣,因此,下不了手也得下。”
这解释倒也没啥漏洞,不过漏不漏洞的不打紧了,邻桌五位个个虎视眈眈,怒目圆睁瞪着那掌柜。显然他们不是来吃饭投宿的而像是找掌柜麻烦来的。
“哦!原来如此,那倒是你做哥哥的有心了,实属不易啊,实属不易。”我赶忙迎合,这掌柜显然不是个一般人,先前拱手亮招子就警告自己不好惹,现在努力圆谎就是提醒我和萧斜阳这事只要我们不管他就不找我们麻烦。最后他大手一挥,送上桌的烤肥羊都给免了单,不仅如此,他还亲自给我俩切块感谢我,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吃了几块肉喝了几碗酒,这是告诉我们酒肉没毒,你们放心,只要不掺合他的勾当就行。待那少女被抓进后院,掌柜的作礼进了里屋带上了门。邻桌那五个依旧伸着脖子瞧着那门。
“萧大斜阳!这事……”
“少废话,吃完就走!”
“黑店!拐卖少女!好多少女!”我凑在萧斜阳耳边不断叮咛,尽管他假装充耳不闻却加快了喝酒吃肉的速度。他内心还是很纠结的。于是我继续添油加醋。
“堂堂大侠……为了黑店几块羊肉……几杯浊酒竟……竟然见死不救?”我也喝起酒吃起肉来,喝一口就凑上去说半句。
“你能不能别啰嗦了?”萧斜阳终是顶不住的,见死不救对于他这样的大侠是多么致命的侮辱啊。哈哈哈哈!“隔壁那桌就是来救人的,我们没必要出手,以免抢了他人风头。”
萧斜阳这借口找的挺牵强的。隔壁那桌五人看样子的确是来搞事情的,但一老带四少,显然不足以成事,尤其那四个少年,十七八年纪,经验阅历稀缺不说武功肯定不够看,连先前那泼辣妖女都拿不下更别提掌柜的这个暗器高手。萧斜阳还是没能决定好。正在此时,邻桌那年长的过来拱手见礼了,显然是来玩纵横术的,要么联合我们端黑店,要么说服我们两不相帮。我贴近萧斜阳:“人家来求你帮忙了,萧大侠。”
“两位大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最烦这种场面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呗,整这么花里胡哨干啥呢?怕人家不知道你要联合我们搞事情?萧斜阳自然不敢应答,继续喝酒吃肉。倒是我就不喜欢这种套话。
“借什么借?能说就说,不能说滚一边去!”我这一句嘴虽毒却依旧没能惹怒他,他不依不饶继续央求。我挥拳便朝他脸上招呼,他身后几个少年也站起身来,却被他喝退。几招下来,他占尽劣势,只能反击。双拳挥舞,拳拳吃劲,显然他是练拳的行家,招式虽平庸但拳力刚劲,没有十几年苦练绝对没这般力道。这种拳只要吃上一招不死也半残。跟这种绝活高手对拼必须谨慎起来了。我跳出棚子引他来到开阔地带,施展各种技法应对他的猛拳。且战且退,把他引到了客栈一里以外。
“老师傅有话快说!”我催促他讲事情,手上却没有停下。他也顿时领悟,出的招式越来越水,显然是怕伤着我。
“大侠,我是玉树神拳掌门,今天带着徒弟特来这客栈救人。”
“别假打,干真仗!”我提醒他打得真一点,不然很容易穿帮。那客栈的掌柜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肯定会监视我们的举动。话一出,我也抽出了肩上的龙吟剑向他刺了一串招,他见状也认真起来。
“这半年来,青海地界上丢失了很多少女。我们追查几个月才找到这家客栈。他们专门拐卖少处女,把她们卖给西域的邪魔寺庙当圣女……”我刺了他几处要害,令他手忙脚乱。我便好插一句话。
“圣女是用来干什么的?”他缓过劲来给我扔过来几个重锤。
“就是寺庙里供教徒玩乐的娼妓,用完会被当祭品祭天!”
“生祭?”
“生祭!”
此刻我手腕剧烈抖动,催动剑刃,招式密不透风,他的右肩受了点伤,我便收了剑。
“大侠,希望你们能帮帮我,解救那些无辜的少女。客栈有地道通往后山,他们就在中午前把少女赶到后山交易。”
“你们按自己计划行事就行,对了,留下俩少年给我指挥。”说完我就大摇大摆骂骂咧咧地走回了客栈。那几个少年见我回来都是怒目圆睁,满脸毫无遮拦的怨恨,看起来甚是幼稚。
“还不去救你们的师父!”我冲他们大笑,继续坐在萧斜阳边上喝酒吃肉,凑近他耳边:“人家求你帮忙,解救少女。听说是卖给寺庙,先玩乐再生祭,客栈地道通后山,这个时辰差不多要交易了……”
萧斜阳停下了手里的酒碗和嘴里的咀嚼。顿了一会儿却又大快朵颐起来。始终没打算理我。嘿,我就不信今天你脱得了干系了,那么多花季少女的名节和性命,你萧大侠能见死不救?
那玉树神拳的掌门也回来了,坐在桌边二话没说,尽给他的徒弟们使眼色,表情生硬古怪。不过效果很明显,那几个少年也不瞪我了,甚至对我有了一丝恭敬。没多久,他们就行动了,师父带着俩看上去干练点的徒弟绕着圈子去了后山,真留下俩徒弟给了我。那俩少年一个攥着峨眉刺一个扛着齐眉棍,只等我下令就要冲进去英雄救美了。而我还想喝几口酒吃几块肉,等萧斜阳出手。
后山的打斗声传过来了,俩少年耐不住了,其中一个把峨眉刺扎在桌上质问我什么时候动手。另一个拉了拉他劝说:“师兄别急,大侠自有打算。”脸上虽焦急却也只能等着。
“羊都没吃完,可别浪费了,你们也吃点,等下打架没力气。”我削了两块肉递给他俩。师兄拿起峨眉刺扎穿可怜的羊肉,怒气冲冲对着我吼:“我看你是故意不肯出手……”
“师兄,别这样,大侠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再等等。”这师弟倒是很平和,平和得不知道该用鲁钝还是冷静来形容。我依旧不答话,倒是萧斜阳大手一挥桌上的羊肉酒碗全部捣乱,着实吓我们一跳。他把剑拍在桌上,也不知发什么神经。
“娄三剑,我这剑给你了,借你的剑一用……”话音未落,他脚尖已经踢到我后背的剑袋,最左侧的那把剑脱鞘而出,他纵身跃起提剑冲向里屋,破门而入就是一阵乒乒乓乓。
两兄弟没有缓过神来,他们没想到萧斜阳会出手。我也没缓过神来,没想到他会拿我那把十几年没动过的剑,那是我师父临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萧斜阳终于还是出手了。大侠到底是大侠,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我拾起萧斜阳那把破剑,胞浆的剑柄上闪着铮亮的光,晃得眼睛生疼。现在酒也没了,肉也毁了,我一拍桌子决定了,救那么多少女也是不错的。
“别愣着了,会五行吗?”
师兄弟俩相继摇摇头。
“旗语呢?”
他俩继续摇摇头。我抽出桌上抹布,绑在齐眉棍上。
“用旗子指方向总会吧?”
也别管他们点头摇头了。我招呼师弟拿上绑了抹布的齐眉棍,让他上客栈后山头,用抹布给我指方向。
“指什么方向?”他俩还在疑惑之中。
“先前那个使暗器打我的妖娘们认得吧?胸脯很大那个。”
“认得!”
“她在我手里吃了亏,肯定会趁乱来偷我性命。你在山上挥旗告诉我她的位置。”我嘱咐完师弟又转头告知他师兄:“你,看好你师弟,谁靠近他就杀谁。你师弟不能死你前面。记住了?”
“我的师弟还用你多说?”这小子这股傲劲太浓,有点我当年内味儿。话不多说,各就各位,我提着萧斜阳那把剑奔向后山。
后山可热闹了,神拳掌门已经用拳头敲开了牢笼,那一簇簇的姑娘们到处乱窜,没人接应。显然萧斜阳拖住了屋里的几个高手,神拳门的三师徒收拾后山十几个小角色还扛得住,拳来掌往,放倒了半数。不过,暗道里此时钻出来两个大肉团子,全身都是肉,行动虽迟缓但力气大得吓人。他们举起神拳师徒就往地上坚硬处摔,摔完就飞身重压。神拳门师徒比他们灵活太多,这种打架方式很难奏效。不过,这俩肉团子皮糙肉厚耐打,吃那掌门两拳竟然毫发无伤。这样打下去只要再耗几轮,再灵活的人也会力竭。我觉得该出手了。
正当我准备冲下去的时候山顶上飘起了旗,指向客栈后方。那妖娘们来找我了,我得走远点,在开阔地方对付她。没有了掩体建筑,她的暗器将会失去出其不意的先机,杀伤力大打折扣。
那妖娘们依旧一身紫色衣袍,锦带束腰,前凸后翘。不用想,她那袍子里肯定都是各种暗器。为了解恨,她朝我狂奔,离我三丈远就开始狂丢暗器,透骨钉、柳叶刀、淬毒飞针、流苏回旋镖……各式各样,眼花缭乱。说实话,就这挥手间几十枚各种特性的暗器飞来,一般高手都是险象环生,好在我不是一般高手,要躲这些暗器其实很简单,翻身钻进黄沙里就是了,暗器再如何变幻莫测,再怎么见血封喉,总是穿不透一寸黄沙的。
躲过了这一波暗器之后她也到了我跟前,我从黄沙里跳出来连滚数丈拉开身位。翻滚之余瞥见她目露欣喜,眼中满是不屑,还讥讽:“你就这点能耐?”
她得势不让,又一波暗器向我袭来,这回我翻身钻入黄沙似乎慢了点,眼见几枚飞刀扎中我了,赶紧挥手截住。身型一晃扑在黄沙里,还发出几声哼唧。那娘们见我一动不动先是嘲讽,确认我动弹不得后才哈哈大笑靠近我想进一步折辱我而报解她腰带羞辱之仇。待她走近我翻身跃起,随手甩出一把黄沙,其中夹杂着刚截住的两枚飞刀。她反应也不慢,腾挪闪避勉强逃开,可是已经晚了,剑锋已经穿胸而过,鲜血从她那挺拔的胸脯上渗了出来。她顾不上哼唧,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总之狰狞到了极致。她的胸脯微微起伏了几下就脱了力气,整个身躯从剑刃上滑下去砸在黄沙里。眼珠子里迸发的不甘和愤恨依旧妄图穿透我的要害。
关于这一剑我内心是很抵触的,因为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杀女人。不过也就这样了,我可不像萧斜阳,没有杀谁不杀谁的规矩。这要是他肯定不会下手杀这个女子,哪怕她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时间久了,江湖上就传出萧大侠不杀女人的名声,意境脱俗,格局精致……在我看来就是狗屁。
正在感慨间,女子们的叫喊打乱了我的思绪。那一簇少女们哭喊着朝我这儿奔来。说是奔,倒不如说是连滚带爬。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女何曾经历过这般火拼场面。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有矫健一点的把裙摆系于腰间,跑在前边;有冷静沉着的抓几把黄沙时不时撒向追兵,风一吹,好几个眼里溅了黄沙而慢下追赶的脚步;还有娇弱胆小的早就吓得双腿发麻;更有不抛弃同伴的姑娘连拉带拽拖着她们往我这边蹒跚前行。
看着后边七八个狰狞汉子,手持钢刀,步伐矫捷,凶神恶煞,我岂能眼睁睁看着这帮十六七岁的少女遭他们毒手?赶紧追上去拦截。
领头的少女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她,之前逃出来被我抱在怀里轻薄了一番,她竟然一直坚信我会救她们,一见到我就欣喜地喊了好几声大侠。
“大侠?大侠!是大侠!姐妹们,是大侠来救我们了……”
都这样喊了,喊得全世界知道了我岂能不救?
姑娘们一听有人来救自己于是心里的求生欲高涨,腿脚也不麻了,步伐也不蹒跚了,更有胆子大增的抓几把黄沙迎着追来的莽汉撒去。那几个汉子甚至还被吓退几步。就这一幕光景,惹得姑娘们咯咯笑了起来。
真是一群天真烂漫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小屁孩。不过有我在,她们有足够的资本如此张狂,甚至还可以更放肆些。你瞧,好几个姑娘开始朝着追来的坏人做鬼脸丢石块了。不是吧?不能这么放肆啊。我赶紧迎上去挡在前面,那七八个刀客也知道我不是一般角色,于是一起围攻我。
一人始终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是八个成名刀客。他们有一套看起来十分缜密的阵法。那就是五人围圈掠阵,三人突袭。他们围着我钢刀挥得呼呼飒飒,这时只要有人出手从背后砍我一刀那根本觉察不到先兆,不得不说这十分凶险。这种车轮阵法只要不被击倒两个以上,多围一基本能困死当今所有高手。当然,肯定不包括我,因为我就不是他们认为的高手。
往往规规矩矩的招式阵法只能克制规规矩矩过招的人,而我,你们也瞧见了,能靠阴招损技取胜绝不用正经功夫,行走江湖十几年,能一把石灰弄瞎对手绝不可能拔剑,能从背后偷袭绝不会正面交锋,能在酒水里下毒制服对手的事绝不会让他知道是谁干的。所以,这种被正派大侠嗤之以鼻的下三滥把式才是我在江湖皮了十几年不死的根本保障。
所以,这阵法不需要研究了。我决定以德服人。
“嘿嘿,各位大哥,你们这是干啥呢?”先跟他们套个近乎分散注意力。不过他们并不搭理,也知道怕中了计。
“各位大哥,你们要追的是那群姑娘,围着我作甚?”是的,他们要的是姑娘,围着我就已经输了,必须点醒他们,即使杀了我姑娘们也逃走了。
“再说了我跟几位哥哥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这是何必呢?”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追那些姑娘才是正事,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我的确不像是敌人,只要不干扰他们就可以继续追姑娘们。于是他们掠阵的速度慢了下来,我这方法奏效了,不过他们依旧没有搭理我。
“我只是个过路的,只想要萧大侠的剑,现在剑已到手,几位哥哥行个方便让我去吧?”我说完一屁股坐在黄沙里,把萧斜阳的那把破剑插在黄沙里,双手一摊,满脸无奈地苦笑。实际上他们早就清楚客栈里每一个客人的心思,我的确是为了萧斜阳的剑才来到这里的。况且他们也还没有发现那妖娘们死在我手里,所以他们肯定动摇了,再说我功夫也不输萧斜阳,他们还不一定能围死我。我猜的的确没错,他们已经停下了阵法,并且使了眼色,意思是让四个人去追那些逃跑的姑娘们。
剩下四个人就好对付了。我假装很为难,继续向他们表露立场。
“大哥,你看,我这剑,先不说我跟萧斜阳毫无恩怨,至少你们掌柜的请我吃了顿烤羊,我岂能恩将仇报?再说了,这些姑娘们跟我毫无关系,哥哥们都是江湖高手,我一小混混何必蹚这浑水……”趁他们防备松懈我转过头双手垂在沙里,两把黄沙攥在手心随时发作。“最后……最后你们就算围住了我,也不见得真能打得过我。”话音刚落我纵身而起,脚尖勾起插在黄沙里的剑,双手一挥,全给我瞎!接住剑就是一套猛攻,招招要害,四个人,全部了结。你看!这种阴损招往往办事效率最高。这要是大侠萧斜阳就算百余招也难见分晓。
追出去的四人见状不妙于是回头过来找我麻烦,这就好解决了,四个人围不起阵法就是四个行走的沙包,凭我二十年剑法一杯浊酒的功夫全部放到。别说,萧斜阳这把破剑还挺跟手。不过现在的萧斜阳却不太妙,也不知他手里的剑趁不趁手。他与那客栈掌柜打到了屋顶上,一边暗器连珠招招凌厉,一边剑舞生花密不透风,他们打塌了屋顶又转战木棚。噼里啪啦一阵喧嚣,随着山头上姑娘们的唏嘘,木棚也应声倒地。
“那大侠可别有事啊!”
“大侠是不是死了?”
“就你嘴臭,怎么可能……”
“他怎么还不出来?”
“莹子姐我们去救他好吗?”原来,那早些时候向我求救的姑娘叫莹子。
姑娘们真就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了还在山头讨论战况,一阵加油打气,一阵惋惜哀叹,一阵热血澎湃,一阵柔情落泪……小姑娘的心思还真难懂,总之她们似乎不怕死。
这会儿,那神拳门的俩师兄弟朝我们这里走来了。我赶忙吩咐他俩带着姑娘们下山坡,沿东南逃走,因为东南过去五里,是独孤夫人的骆驼队。他俩正要带着姑娘们出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取下肩上那把商碧宝剑交给了莹子。
“带上这个,五里外有个骆驼队,他们会救你们的。”我柔声细语告诉她。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温柔,说得自己都脸红脖子粗了。
“那你呢?大侠!”莹子抬着头望着我,满眼的关怀堪比二十年珍藏的烈酒,只需一滴瞬间就能把我灌醉。我赶忙转过脸去。
“就是呢,大侠叔叔,那你呢?”
“对啊,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大侠叔叔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
说实话,我第一次被那么多人众口喊着大侠,也是第一次听着大侠二字没有了抵触,或许是这二十来个少女别有情愫让我倍感舒适吧,反正我不那么讨厌大侠这个称呼了,看着她们各种各样的关怀和希冀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欣喜。
“快走吧,我随后就来。”
“真的么?”
“我不信呢……”
“大侠叔叔可不能去拼命啊。”
“莹子姐姐你快劝劝大侠叔叔。”
……
我吞了吞口水,这是怎样一个场面?一群少女围着我生怕我不走,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啧啧……我赶忙转身不理她们,命令那师兄弟俩赶紧走。
师兄双手环抱,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嘴里挤出一句:“快走!”而师弟把齐眉棍丢给师兄挨个挨个苦口婆心地劝姑娘们。这一群姑娘们始终是走了,一路上肯定喋喋不休地嘀咕。这会儿,阳光毒辣,黄沙逶迤,眼见姑娘们远去了,心中升起一袭失落感,那么陡然,那么猛烈。第一次觉得保护一群人是那么的自豪。在姑娘们的眼里我应该是无比伟岸的……
思绪万千终打住,萧斜阳那边没了动静,客栈废墟里冲出一小队黑衣人,在这黄沙里穿着黑衣十分抢眼,我也想不透为啥要穿黑色的呢?越想越觉得滑稽。管他呢,这几个人肯定是追那些姑娘们的,带他们奔近些才发现这帮人手上装着箭弩,后背,腰间有箭袋,看这样子是要赶尽杀绝了。
我不能让他们追过去,必须弄死他们。不过此刻突然有点怀念萧斜阳了,不知他死没死。
那六个弩箭手一字排开逼近我,箭在近我十步之处才脱弦,弦惊弓震之声绕梁余响,如铿锵紧密的战曲。这一刻我心中有一丝恐慌,如此近的距离放箭,躲避概率极低,既然不能躲那就只能挡。我使出了一套严密的剑招,十多年了终于派上用场。右手舞剑,双脚腾挪,左手挥衣襟,一圈下来挡掉三支,躲掉两支,还有两支被左手截获。
突然发现这种装在手腕的弩箭虽然精准但力道并不大,而且二次发射装箭复杂。于是我对着其中一人急攻几剑,没想到这些人武功平平,没能挡一招半式就放倒俩,其它几个赶紧撒开距离。可不能让他们散开了,一旦散开目标分散,而且我只会被动挨打。我赶紧夺过被杀两人的箭弩依样画葫芦射了一发,又甩出手中两支箭好拖时间装箭。对面五个人都惊异于我这一连串精妙操作,慌了手脚,其中一人中箭,四人也不敢背对着我跑开了,很快我就装好了箭,但不能急着发,这一箭不发比发有用得多,右手剑气急攻,左手箭弩防备,只要不发射,他们始终要盯住我左手的位置,根本不敢专心装箭。借此优势,我的剑连刺三人,最后那人在我后背放了人生最后一支冷箭,风响不偏不倚,射在我回挽过来的剑刃上。随着这一声当当响之声我的箭也射向了他的眉心,虽然偏了些,却也能取他姓命。
这批人一看就是专业冷箭手,这是那客栈掌柜玉石俱焚的杀招,目的就是杀那些被救走的姑娘们。这黑店掌柜可真毒辣,不过这批冷箭手太专精弓箭,没什么武功底子,很难成事罢了。我审视完战场,心里升起一丝不安,那萧斜阳此刻却不知如何,他要是遇上这样一批冷箭手……先别管他了,既然有冷箭手那也可能有追杀客,赶紧去追姑娘们吧,可别辛苦救出来又功亏一篑,这买卖那可要亏到姥姥家。
正当我大踏步的时候,很遗憾地出事了。是的,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总该有人要出事的,不是萧斜阳,也不是姑娘们,我内心还是很欣慰的。
一支没瞄准的冷箭从一个没死透的射手目光中射出,插在我的左肩,虽不怎么疼痛但能感觉到反齿箭头已经没入皮肉,完蛋!这箭拔出来的时候两侧反齿会二次割破伤口,会疼死人的。我骂了一长串脏话,我把萧斜阳的剑扎在他的眉心上:“比我还阴险?眼睛睁大点,记住爷爷我,下辈子见着我绕着点。啊……呸!”
骂上两句解解气,收好萧斜阳的剑还得追姑娘们。跑可能跑不动了。我挥剑咬牙想斩断后背的箭,让跑起来不那么摇晃扯痛皮肉。但我又不敢,不是因为斩断这一下多疼,而是箭尾被斩断到时候拔箭就困难多了。想想都是后背一凉,勉强走吧。
五里地在这漫天黄沙里并没有多长。姑娘们在两里之外就把我辨认出来。令我没想到的是她们结队奔跑来迎接我了。这……这不好,我背上中了箭,太糗了,不能让她们瞧见,要不然面子丢大发了。
很快,她们就跑到我身旁,问长问短,上下打量。我抬头挺胸,摆出一副气宇不凡的样子。在她们不知疲倦的叽叽喳喳之中自我陶醉,哪还在意背上的箭伤。不过背上那一支箭始终会被发现并且引发无数追问的。姑娘们纷纷转到我后背叽叽喳喳的主题一下子换成了关怀和怜惜。而此时的我只能假装……
“什么?我背上有一支箭?”
“是啊,大侠叔叔!”“啊呦,还流血了呀!”“疼不疼?”“大侠不会死吧……?”“就你乌鸦嘴,怎么可能?”……
“哦!没事的啦,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虫子咬了一口呢。”我被这一堆小姑娘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全是对我的崇拜和关怀,说实话这种感觉真的太受用了,哈哈哈,当大侠原来这么好。
就这样,我淹没在姑娘们的温情关怀之中,她们强行搀扶着我回到了那独孤夫人的驼队里。独孤夫人再见到我时脸上挂满了欣喜,得知我受了伤却又转变为焦虑。她找来队伍里的郎中给我查看伤情,为了在姑娘们眼里光辉高大的形象我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再怎么没事那支箭还是要拔出来的。随队郎中招呼姑娘们都围拢来,还有那神拳门的俩兄弟也凑过来了,他俩朝我背上查看了一会儿,师兄依旧一脸蔑视说了句死不了,师弟倒是急得团团转。郎中招呼师兄:“你力气最大,帮他拔箭,记住不管他多疼一定要一气呵成顺着箭尾的方向一次性拔出。”说完他又转头招呼姑娘们,“姑娘们!跟大侠说些有趣的事,不要停。”这话刚落,又叽叽喳喳起来了。这会儿那师兄已经双手握住箭尾,我后背隐隐作痛,很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干这事,手抖得厉害。
“怎么?小伙子害怕了?”我这人吧就贱这一个毛病,明显痛得不行还要嘴贱嘲讽,殊不知他现在双手握住的是插在我后背的箭,只消随便一哆嗦我就要痛得死去活来。此刻他瞪着我,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握箭的手也冷静下来,不那么疼了。
“大侠叔叔,您这把剑真漂亮。”
“是的呢,穗子!你看,上面好多宝石……”
“欸,你们说这些宝石是真的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宝石呢?”
“就是,这么多宝石珍珠,要是做成头饰发簪盘在头上该多漂亮……”
……
姑娘们以我后背上卸下来的龙吟剑为主题开始了一番暗无边际的讨论。
“大侠叔叔,我能……”我摆了摆手打断了穗子的询问。这群姑娘们总是说起来紧锣密鼓没个停歇,我都插不上嘴,想我这种话痨不让说话还不如打死我。于是只能粗鲁地打断她们,给她们讲一讲这把龙吟剑的来历。
“姑娘们!本叔叔就给你们讲讲这把龙吟剑的故事。”我正了正嗓子煞有其事地宣布。姑娘们一听讲故事就都来劲了,立刻停止了叽叽喳喳,二十来双眼珠子放着光,只等我娓娓道来。
“这龙吟剑啊,原本是先帝佩剑。十七年前他御驾亲征祁连山……”
“大侠叔叔,祁连山是哪儿?”人群中一个腼腆的小姑娘不识趣地打断了我,立刻引起其他姑娘的怒目讨伐。我也没在意继续讲起来。
“祁连山啊,从我们这儿往北一直走见到的最长最高的山就是了。当年先帝出师不利被敌军围困命悬一线,就在围困第七日突围失败被追杀,路上遇到一个人滚山上落石阻道才救下他。于是先帝以佩剑相赠……”
“这人是谁?”
“这人便是剑客西门子钦。西门子钦不仅是剑客更是阴阳纵横家,有运筹帷幄之智,决胜千里之才。于是他成了先帝账下头号军师,两年里奇兵巧计,大破祁连山,战果丰硕。西门子钦建议挥师凯旋派一股军队代管祁连山地区,而先帝贪功冒进不听劝谏,执意深追。结果……啊……啊!你这兔崽子拔箭不说一声吗?”明知她们跟我聊天就是分散我注意力好拔箭,然而讲到投入时候还是中了招,不过也好,疼是疼不过冷不丁就这一下。虽然痛得差点晕过去,但是好在各路人手齐备,独孤夫人准备了一些水和毛巾,郎中早就备好各种药粉,一番折腾,我的上半身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确不疼了,姑娘们争相给我擦汗,忙得她们额上都是汗珠。
一会儿功夫我这一茬破事算搞定了。姑娘们却又追问起来:“大侠叔叔,那后来呢?后来西门子钦怎样?”
这……唉,就不该答应讲什么故事,此刻我虚弱得很,急需要休息一下。正当我准备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沙丘上传来了回应。
“后来啊,先帝孤军深入被围困,西门子钦为救先帝换上龙袍提着龙吟剑带大军突围吸引敌军,并且安排十二路小队同时突围,敌军目标是先帝,所以主力围追堵截冒充先帝的西门子钦,给先帝逃跑创造了绝佳时机。再后来西门子钦被困荒山,敌军知他才略过人重金诱之,西门子钦宁死不降突围战死。龙吟宝剑自然被夺去,至于怎么会在这位手中那就……”
大伙儿都循声望去,沙丘上一位拎着剑的侠客朝我们走来,一路走一路讲述,中气十足,看来这家伙没事,是的他就是大侠萧斜阳,豪气干云的萧斜阳,甚至刀枪不入的萧斜阳。
萧斜阳没死而且什么事都没有,姑娘们一下子围了上去百般关怀,而我却被冷落在一旁。只有穗子和莹子没跟上去,穗子是因为起身的时候被我的剑袋绊倒,莹子则是要给我擦膀子。从她俩的眼神里还是可以看出对萧斜阳的向往。
萧斜阳似乎习惯了这种追捧,面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的姑娘们总是以摆摆手作答,脸上总带着一抹大侠的随和与自信。
“萧大侠,我师父他们呢?”玉树神拳的师兄弟俩还是很关心师父的情况,终于在叽叽喳喳的姑娘堆里插上了一句。萧斜阳拍了拍他们俩往沙丘后指了指他们便飞奔而去,扬起沙尘几尺高,映着烈日泛起一层金色的雾。
“大侠伯伯快给我们讲讲那龙吟宝剑的去向。”哈哈哈,大侠伯伯!伯伯!姑娘们管萧斜阳叫伯伯!原本被冷落的失落感一扫而空,我也跟着嘲讽一句:“大侠伯伯你倒是快讲啊。”大侠伯伯萧斜阳也不恼,见到我更是露出一脸坦诚的笑容,那笑容彷如面对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这笑容让我心里顿时迸发一股冲动,具体是什么样的冲动也讲不清楚,只听得他开口继续讲起我那把龙吟剑的去向。
“这龙吟剑虽被敌军夺走,但回营就被著名的剑客截获,不仅剑没了连人也没了。你们的这位侠客叔叔其实早就跟踪了西门子钦,他就是想见证一下国士无双的西门大侠会有什么下场。在西门子钦战死以后,他为了得到那把龙吟剑趁敌军庆功狂欢之际只身潜入军营,在五万铁骑的眼皮底下不仅盗取了宝剑还取下敌将首级。次日,先帝营帐前留下一张字条和一颗人头,字条上写的什么呢?”
“大侠伯伯,写的什么呢?”
“是啊,写的什么啊?”
……
萧斜阳的停顿引来姑娘们的追问,不过,我很好奇,西门子钦这档子为君战死的事儿先帝都没有封赏甚至昭告,他萧斜阳又是如何知道得如此真切?
“那字条上写了五个字:人头换宝剑。”
这一句话又是从沙丘上传来,大家转头就看见神拳门师徒五人互相搀扶着朝我们走来。不!这就奇怪了,这西域偏远的神拳门怎么知道这破事?连几个字都清楚?
“喂喂喂!你们干啥呢?这事你们咋都知道?”我再也忍不住了,必须发泄出心中愈来愈膨胀的疑问。
“西门子钦一生磊落,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辅佐君王鞠躬尽瘁,天下何人不知?先皇虽顾及颜面未能把这些壮举昭告天下,但私下里是放任流传。西门子钦的事迹早就被编成各种戏曲歌谣传颂好多年。”这话说的倒也的确,这么看来西门子钦的下场并不那么悲惨,反而千古流芳了。玉树神拳掌门说完这番话便已走到我和萧斜阳跟前,拱手作揖:“感谢两位大侠出手。”徒弟们也纷纷鞠躬行礼。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被拜上如此大礼,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招呼穗子莹子扶我起来,这必须得还礼。
独孤夫人赶忙上前拜见前辈,看来她与神拳门是老相识,赶紧招呼伙计郎中为他们查看伤情。好在萧斜阳在杀掉客栈掌柜后跌落木棚子下的暗道,顺着暗道找到了山后师徒几人,戳伤那俩肉团子救下了他们。神拳门师徒除了一些皮外伤也就是体力消耗过大了。喝了水,吃了点干粮,休息一下也就不打紧。
一切都安顿下来,姑娘们坐在一起继续追问一些有趣的事情,萧斜阳本就不善撒谎,所以很多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就死板了。穗子和莹子带着几个姑娘轮番照应着我和其他几个伤号。神拳门那俩师兄弟一个儒雅随和地忙上忙下,另一个依旧冷酷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偷偷回头瞧一眼姑娘们然后红着脸转回头去。这时候独孤夫人正在与伙计们商量着什么,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喜悦。
最终,萧斜阳的死板故事讲不下去了,他又把矛头指向了我:“你们还是去问问这把剑的来历吧,肯定很有趣。”他抖了抖他手上的那把剑,那是当初他从我剑袋里抽走的剑。那是我师父的剑。
这么一指点,姑娘们又来劲了,纷纷向我靠过来。我赶忙回答:“这把剑,它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十多年了。我根本没用过它。至于故事……”我是真的不想说了。萧斜阳也看出些端倪,他赶忙给我解围
“啊,师父传下来的剑啊,那算了,没啥好听的,没啥好听的。”听这么一说,姑娘们垂头丧气地走开了,没多久就开始对那师兄弟俩指指点点起来。不得不说这群姑娘们经历了这番生死竟然还有这般豁达心胸,还真就是年少无知无畏呗!
趁着摆脱姑娘们纠缠的这间隙,萧斜阳起身往山丘踱去,步伐矫健衣带生风。全然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样子。我隐隐感觉他的步伐有点过于潇洒了,于是站起身来,提起剑袋跟上去了。
萧斜阳走下沙丘便停住了,显然是在等我。我与他并排而立,他望着远方,那里全是茫茫黄沙。我问:“你这是准备逃走么?大侠伯伯?”
“逃?为什么要逃?”他依旧望着远方,声音涣散,这一句仿佛是说给茫茫黄沙听的。
“此事一出,追杀你的人马上就会找到你的。”我也学他样子望着远方,却总模仿不到他那坦然生死的气概。
“走吧,姑娘们交给玉树神拳门他们安顿。”萧斜阳往前踏了几步,十分坚定,不过他又猛然回了头,“对了,十七年前你师父到底遭受了什么?”
看着萧斜阳脸上的关切和眼里的惋惜我再也忍不住开启了尘封的记忆。
“那年,我师父单枪匹马挑了一窝山匪,名声大震。江湖上都尊称他为一剑震江湖。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可是后来却没了音讯。”
“后来,山匪重聚找我师父报仇,用一对母女做诱饵骗我师父身入险境。师父临死前把剑给了我,推我下山坡以命换我生还。他明知道那对母女是诱饵的,他明明知道去了就是死……从那以后……”我情绪挺激动的,如梗在喉说不下去。
“从那以后你怀疑侠义之道,所以你不想当侠客,因此当起了坏人,一辈子以目睹侠客行侠惨淡收场为快乐。”萧斜阳说出了我要说的句子,一字不差。
“你还想当坏人吗?”
“我算坏人吗?”我反问萧斜阳。
“你的事迹江湖上还是有的,十九岁仗剑挑了三大匪窝,算是替你师父报了仇,名声大震;十五年前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献给先帝换一把龙吟宝剑;十三年前孤身入狼窝救下独孤将军营帐四百军属家眷……如今,联合玉树神拳门一锅端了作恶十余载的塞外黑店,解救二十名少女。你自己说呢?”
萧斜阳脸上泛起邪魅的笑容瞧着我等我回答。萧斜阳说的这些唤起了我的记忆,实际上每一件事在我眼里都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挑三匪是报仇,万军之中斩敌将都是为了得到龙吟剑看西门子钦的笑话,救下独孤将军军属家眷也是为了得到独孤一千的宝剑,至于今天这档子事,起初是想逼一逼萧斜阳出手看他如何栽跟头。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从萧斜阳嘴里说出来已经全都是受万民敬仰的大侠行径。
“嗯?你说说看?”
萧斜阳催促着我。
“娄大侠自然是大侠,怎么能是坏人呢?”
我和萧斜阳都不用回头,这是独孤夫人追上我们了,她回答了萧斜阳。接着又转到我俩跟前把手中那把商碧双手托住递给了我。
“侠客的剑自然要握在侠客的手中。”她冲我抬了抬眉毛,脸上泛着笑容,那绝对是对我的一种肯定。而我瞧了瞧萧斜阳,此时他转过头大步朝前跨去。
“侠不是你,你却是侠,你说你是侠,喊一万遍也抵不过少女一声大侠。”萧斜阳抛下这句话走了,头也不回,我握着他的剑思索了许久,其实他并不怕被人追杀,明知前方有匪患也要去,他要做的侠义之事怎么需要我来逼他?这就是侠……
“大侠叔叔!”
我回头一瞧,是穗子和莹子跟过来了。我把萧斜阳的剑收入剑袋,接过了独孤夫人手中的剑。
“我走了,后会有期!”
我学着萧斜阳大踏步,头也不回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紧随他的脚印。尽管阳光有那么些刺眼,后背还有些痛,但那句“大侠叔叔”是最好的慰藉。此刻,我开始埋怨起我的师父,他整天只知道教我行侠仗义,却从来没讲过被当作大侠竟有那么爽。
2021.7.29,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