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一样,连生和阿凤最后还是分手了。
那是2006年的冬天里,连生和阿凤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阿凤发脾气训斥了连生,阿凤虽然平时看上去柔弱,发起脾气来却不饶人,她性情刚烈,连生性情敦厚老实,有些书生意气,颇有些清高,那次吵架后他拒不向阿凤认错,冷战了一个星期,阿凤收拾了行李离开他们在石梁村的出租屋辞职回了湖南老家。我那段时间看连生情绪低落,总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身边不见了阿凤的身影。我问他阿凤去了哪里,他告诉我他们吵架阿凤回去湖南了。我问他说,你爱阿凤吗?他回答,当然。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去湖南找她?连生缓缓抬起头到,可以吗?我斩钉截铁地说,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连生听了我的劝告买了从广州到长沙的火车票,那时还没有高铁,到了长沙再转火车去张家界,下了火车再乘大巴去桑直,到了桑直县城又打出租车去了阿凤家所在的乡镇澧源镇见面,阿凤刚烈且决绝,坚决不见连生,连生于是在小镇找了一个很简陋的旅馆入住,第二天再打电话给阿凤,阿凤仍然不愿意见他,第三天一早连生买了从桑直到张家界的大巴票去了张家界,再取道长沙回了佛山,从此再也没有阿凤的消息。只记得他从桑直回来后,总爱拉二胡,拉得最多的曲子是香港已故歌星梅艳芳的单曲《似是故人来》,那是一首广东话歌,我那是刚到广东没几年,听不懂那歌里说的是什么。
也就是在那年我离开石梁去了东莞的石碣。我是疏于与朋友联系的人,所以和连生联系也不多,只是知道他还在石梁那个台资企业做事。
再次见他是2008年了,那时全球经济危机,我所在的工厂全球裁员,我失业了。工作也不好找,有一天我闲着无聊打了电话给连生,我说我失业了,没事做,想去佛山故地重游下,连生很高兴说欢迎我回去看看。于是买了票去了石梁。连生还是住在原来他和阿凤居住的出租屋里,我们说着别后种种,不在话下。就这样在他的出租屋里我们说起以前很多事情,说以前一起的同事谁去了富士康,谁去了伟创立,谁还在石梁这个工厂做事,谁又升职了,谁当上课长了,谁和谁结婚了,谁回家办了了养殖场,谁当官了,谁发财了。
当谈到谁结婚了时,我突然想起阿凤来。我想起当年他们分手之后,我劝连生还是不要放弃阿凤。我曾对连生说,像阿凤那么年轻貌美的女子的确不多见,尽管脾气刚烈些,学历也不高,但是人都有缺陷,白玉也有微瑕。如果真要找一个像阿凤那么年轻貌美,又有学识,脾气又好的女子怕是也难,即便能遇见怕你连生也搞不定。连生点头称是,脸上明显有了惆怅。可当我再次想起阿凤时,他们已经分手两年了。如同李商隐的诗中所写: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样说着聊着,不觉已是傍晚时分了,连生说我们下去吃饭吧,于是他起身拉开衣柜准备换件衣服再下楼,当他打开衣柜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一件碎花裙子放在一叠衣服上面。
我当然记得这个碎花连衣裙,当年阿凤就经常穿这条裙子到连生的宿舍去,我还拉一曲《牵手》送给他们,我每每故作深沉地说一段祝福他们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时,边上的阿凤早已是笑弯了腰,羞红了脸。而那刻,当那条阿凤的碎花裙子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一下子把我拉进了记忆的门里。我很惊奇,于是我问道,连生,这不是阿凤的裙子吗?他没有回头,继续找他要换的衣服,平静地说道,嗯,是呢!我于是又说,怎么没扔掉呢?放在柜子里多占空间!连生回过头,笑着说道,一条裙子能占多大空间呢?我沉默良久,没有回他话。我只是想,这裙子可能占不了什么空间,但很明现阿凤在连生的心里却是占了不少空间。原来连生和阿凤分手后一直没有女朋友,孤身一人又过去了好几年。
自从那年去石梁故地重游见了连生后,我于第二年春天离开东莞去了深圳,偶尔和连生有些联系。
再次听人说起连生,已是又三年后了。
我是从其他老同事口中得知他的消息,就是在2012年,有原来一起在石梁共事的同事告诉我连生家里发生了些变故。原来在那一年他父亲去世了。
据说他的父亲在理发店闲着没生意时拉二胡,镇上的一个乐队,邀请连生父亲参加他们的乐队。因为他们乡间当地的风俗,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请一班民间艺人去搭建一个戏台要唱歌跳舞热闹一番,当地的老百姓很爱攀比,谁家有喜事都要请一班乐队大吹大擂几天,于是这样的民间乐队就应运而生。连生父亲也加入到乐队里去,有时一场喜事下来也能挣二三百块钱,于是连生父亲一边开理发店,一边在乐队里拉二胡,自2000年以来生意一直不错,靠这些剃头和拉二胡所挣的钱他的大儿子就是连生的大哥娶了媳妇,后一年新媳妇连生的嫂子为余家生下一个女儿,和当地农村很多人家一样,连生的哥哥嫂子都去了广东打工,把孩子留给连生的父母照看。也是靠连生父亲辛苦挣钱供连生和他的妹妹先后上完大学,要说这个家庭的幸福日子就在眼前了,可就在2011年,连生的哥哥嫂子离婚了,据说他嫂子嫌弃他哥哥憨厚做个保安又挣不到什么钱,那时他嫂子在酒店做服务员,由于他嫂子颇有些姿色,在酒店里被一个台湾老头看上,那老头给她买名贵的包包,带她去高档的饭店吃饭,没多久她就提出和连生哥哥离婚,后来跟那个台湾人做了情人。
这个事对连生父亲打击很大,彼时,连生和阿凤分手后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连生的哥哥只有一个女儿,连生父亲当时已是60多岁的老人家了,眼看他余家无后,心急如焚。于是只能希望自己多挣点钱以后好资助连生娶老婆。
却说那一回连生父亲和乐队成员一起到十公里外另外一个镇上一个土豪家的儿子结婚办喜事,请了他们乐队去大吹大擂三天,给那个乐队成员每人600块钱,最后一天还请乐队成员一起吃饭喝酒,好是阔气!据说那天连生见东家一下子给了六百块钱,心里自然高兴,于是多喝了几杯。却说那天喝酒结束后乐队成员一起回去,车开到一个路口,其他成员都是附近赵家村的,只有连生父亲还要过一条河能回到镇上去。其他人见连生父亲走路有些飘飘然,问他要不要送他过河到对岸去,连生父亲怕麻烦人家,婉拒了别人的帮忙。
于是别过之后,连生父亲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到岸边,那时天色已晚,已是掌灯时分了。到了渡口一看,摆渡人早已回家了,只有孤零零的一条木船停在那里,水乡的人都会划船,于是连生父亲决定自己划船到对岸去。他一脚跳到船头,晃悠悠地走到船尾划桨的地方,不一会儿船就到了岸,连生父亲起身往船头走,走到船头的甲板上,很快就可以上岸了,这时被甲板那个挂锚的铁链绊了一下,甲板潮湿且滑,一个不小心,老人家就掉了河里去了。等到被下游十公里外邻村一个早上去河边放牛的老头发现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人家发现他的时候那六百块钱还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我知道这些后很是替连生悲痛,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觉得打电话给他,说起这些怕又引起他伤心,于是我也装作不知道他的事。其后几年断断续续和他有些联系。我总记得这个朋友,他曾是我工作的同事,他是教我拉二胡的老师,他是良师,他是益友,他是清高的书生,他是痴情的种子。
因为我总记得他和阿凤分开后他总爱拉那首《似是故人来》,我总不知道那个广东话歌是说什么的,直到有一次我去中山古镇看灯展,途经中山,我给连生打电话,他那时已离开佛山到了中山民众镇一个叫做欧科的工厂做事,那个工厂是个德国企业,也是生产扬声器的。在电话里我们聊了彼此的近况,我还问他还拉二胡吗?他说,还拉呢,我又问还拉那首《似是故人来》吗?他说,嗯,有时也拉的曲子。我本想问他阿凤的裙子还留在他的衣柜里吗,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我有点后悔当初一个劲鼓吹叫他把把凤的碎花裙子扔到垃圾桶里去。只是觉得每个人都不一样,即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很多感情的事情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这样想着,他或许早就释然了,只是留个念想,但我却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他已35岁了。
说来也巧,我和连生通完电话,我乘坐的大巴上正播着连生喜欢的那首《似是故人来》,我看着电视里的字幕终于知道它的歌词内容了,我把它抄录下来,聊以纪念我和连生还有阿凤早已逝去的青春。
同是过路 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 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 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台下你望 台上我做
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 忘忧的你
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 老病生死
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 或台下我我
不是我跟你
俗尘渺渺 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 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追 何地再醉
说今夜真美
无份有缘 回忆不断
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 两段苦恋
半生说没完
在年月深渊 望明月远远
想象你忧郁
留下你或留下我 在世间上终老
离别以前 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 却又分手
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 万年后对对
只恨看不到 只恨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