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可怕吗？
人类先意识到死亡？还是先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人类懂得恐惧死亡，那动物知道自己会死吗？
毫无疑问，死亡是可怕的。当人类还是孩童时，死亡意识渐渐萌发。早期的死亡意识都是间接经验，友人、邻居、远亲的亡去总像是“别人家的事”。死亡虽然可怕，但没发生在“我”头上。葬礼上，众人无不想着：看他，真可怜。似乎死亡与自己无关。俗语说：死了谁苦了谁。
直到某天，当身边最亲近的人驾鹤西去，我们才意识到，死神一直住在隔壁。
我的幼年在矿区渡过，瓦斯爆炸时有发生。巴掌大的城镇，生老病死，人尽皆知。胡同口、街巷边，常常挂起白色麻纸作成的“引魂幡子”。无论秋风瑟瑟，亦或夏日清风，幡子荡悠悠飘在空中，引人无限遐想。入夜时，昏黄老街灯映照下，仿佛魂魄不肯离去，摇动着经幡哭泣。这样的胡同，我从没有一个人走的勇气。大概十三四岁，我想到人死了，大概世界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内心异常恐惧。夜里，搂着母亲温热的臂膀不肯撒手。害怕自己坠入永久的黑暗，睡不醒来。
人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那动物呢？动物知道自己会死吗？也许动物不擅长思考，自然不会产生恐惧。人类的智识让人具有思想能力，也让人懂得恐惧，正所谓任何事物都有着两面性。
2.
死亡如此恐惧，古今中外哲人圣贤无不对此展开深入思索。《易经》中有“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古代的阴阳学说。有阳必有阴，有合必有分，有生必有死。阴阳和谐的两面性存在于世界上一切事物中。练习太极拳者，每一招一式都是阴阳两极的对立统一，有南自有北，有生门，必有死门，简单的道理融汇在拳法招式里。
中国道家推崇的自然至上法则强调天人合一的境界，人如天地万物中微茫一尘，从出生前之无，到出生后之有，再到死亡回归于无。人生经历的时间只是印证“道”的一段微小历程。与“我”而言，生是全部世界；与“自然”而言，人是沧海一粟。道家的思想具有“超我”的宇宙观，看清生死，看淡功名，一切皆是云聚云散、花开花落，无为有处有还无。
康德则认为：“死亡是时间上的现象在时间上的终结，我们一旦把时间拿走，那就再也没有什么终结，这个词也就失去所有含意。”因此，只有当下存在的现实才是永恒的，才是世界的真正本质的东西。“现象和事件的变化，只是我们透过时间的直观形式把握这些现象和事件的结果。”“现在的存在，将来也永恒存在。”
当下是一种永恒，“无”并不是一个深渊。正如一棵大树，冬日树叶脱落，春日再次勃发生机。这与老子倡导的“道”不谋而合。
现在，我们还惧怕死忙吗？
人类世代相传
就像树上的叶子
——《伊利亚特》
3.
如何超越死亡？
肉体是人类存在的物质基础，那人到底有灵魂吗？
众多宗教无不宣称人类具有灵魂，生前修为好，死后灵魂入天堂。宗教总是经不起科学的推敲。无信仰的人呢？他们也宁愿相信人类具有灵魂。中国神话传说中，人有魂魄，所谓魂飞魄散，大概是说灵魂先升入另一个世界，而魄这生者独有的“气场”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散。有些动人的故事为了挽救故人的灵魂，发明出“结魄灯”这种神物，收集魂魄之气，待到气韵充足时施加与另一肉体身上，故人复生。这不过是神话中超越生死的愿想。
我想说，一个人的思想，就是一个人的灵魂。翻开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古人的思想穿越时空与我们的思想产生碰撞，激发新的思潮。孔孟儒学、老庄之道、康德黑格尔，我们能否说，他们的灵魂正透过文字闪着灵光，照耀人类通往智慧的道路？我们能否说，他们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肉体的生死获得了永恒？
人类灵魂之思，如树之根，水之源，伟大的文学著作、艺术经典、哲学思想、科学技术，无不诞生于人类的玲思妙想。透过诗歌，我们与诗仙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心烦气躁时，我们读陶潜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世事无常，遭遇变故时，抬头眺望高空——“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返还”。佛学里常讲“不住心”，“诗佛”王维低语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人之灵魂或深邃微妙、或通达明泊，或理性严格、或自由奔腾。透过艺术，我们可窥探人类灵魂感性之美。北大教授朱青生先生偏爱查阅名家手稿草图，认为那里承载了创作原初之美，也许，我们可以将它视为灵魂流过的印记。如今，计算机和互联网将我们带入崭新的数字媒体时代，创作者灵魂之光韵藉由人类身体之延伸——“数字媒介”，焕发出重生光彩。我们现在看六十年代小津安二郎拍摄的电影，品味着超出文本表象的余味，潸然泪下。小津安二郎，在他的作品中得以永生。一部好作品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石子沉底，波动缓缓推开，推向遥不可知的时空。也许，有趣的灵魂从未曾走远。
“在一个巨大城堡的入口处，人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整个世界；跨进这门之前，你已在里面，而走出这门以后，你将仍在里面。“
——狄德罗的《命运主义者雅克》
三周前家中老人故去，为修复突如其来的“丧失”之痛，阅读了大量关于死亡的哲学经典，在此做一简单思考总结。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愿我们都如婴孩儿一般，保护好纯真的灵魂，面对死亡，微笑着说：“奶奶快乐的飞入了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