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爸爸妈妈带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结婚了,在那时他们也算是郎才女貌了。爸爸1.85的个头,脸型是标准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大眼睛、双眼皮,不太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剑眉和微薄的唇,整个人看起来很英俊。妈妈个头不高,1.56米,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双眼皮,塌鼻梁,薄唇,纤瘦的身材,看起来清秀漂亮。
刚结婚没几天就被分了家,没有住的地方,爸妈分头找,终于花了一百多块钱找了一个小院子里的一间土窑洞,土窑洞里又脏又黑又潮湿,还有老鼠在打洞。爸爸找来几块白土,泡软、搅匀,把墙刷的白白的,妈妈把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找人在靠木窗位置砌了一方土炕,等干透了,把所有的家具:一张老式写字台,两把笨拙的木椅子,两个沉重的木箱子,一张旧案板,几个碗,几双筷一个锅,全搬到这间土窑洞里,这就是一个家。虽然墙上有几道裂缝,虽然还有结婚时欠下的钱债和粮债,但并不影响爸妈终于有自己的家的喜悦心情。
他们婚后的第二年春天便有了第一个孩子,那就是1984年出生的我。妈妈为了照顾我,便从工作了十几年的矿上回到家,成了家庭主妇。我满月时,外婆和三个姨还有舅来庆祝,重男轻女的奶奶却不管不顾,掀起炕上的被子,抽出我身下的褥子,不理睬滚到土炕角的我在啼哭,拿起她自己的褥子走出去。妈妈难过的抱起我直哭。本来打零工的爸爸为了增加收入,去了煤矿下井挖煤。1986年,想要个男孩的爸妈却盼来了第二个女儿。这时,生活更艰苦了,二胎罚款二百多块,不多,但在那时却是很多。爸爸为了多挣些钱,几乎不休班。二妹生下来身体就瘦弱,再加上妈妈营养不足,母乳又少,二妹几乎瘦的皮包骨,别人都说二妹活不长,爸妈整天忍受着闲言碎语,妈妈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可是妈妈没有放弃二妹,抱着她到处寻医问药。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二妹渐渐好转,身体也不那么瘦了,妈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爸爸涨工资了,同院的伯伯搬走了 ,爸爸又花了二百多块钱买了整个小院子。我们有了两间大窑洞,一间小窑洞,小窑洞做厨房,一间大窑洞做卧室兼客房,另一间大窑洞做卧室兼牛房。小院门前有两块菜园子也归我们了,我们到春天就可以自己种菜了。爸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也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波刚去一波又来,这天,爸爸下井回来一声不吭,倒头就睡,妈妈就知道不对劲,因为爸爸每次有事时总是不说话,蒙着被子睡大觉。妈妈问爸爸:“咋回事?”爸爸不说话。妈妈又问,还是不说。妈妈开始发出“唠叨功”,爸爸烦了,大声吼道:“嘟囔啥嘟囔,我腿疼。”妈妈掀起被子,叫爸爸去医院。爸爸只好答应,可是脚一挨地,疼的走不了。这时他们才知道严重了。妈妈抱着二妹去喊了爷爷拉着架子车过来,邻居帮忙把爸爸扶上架子车,到了医院一检查,发现膝盖骨脱位,可能要住好几个月医院,而且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还好,妈妈去找矿长时,人家找人陪院并支付医药费和住院期间工资。
几个月后,爸爸的腿好了,又去上班了。上夜班时,利用白天时间又开垦了一些荒地,能多种些玉米和小麦。爸爸工资又涨了一些,发了工资,妈妈花了一百多买了矿区人家处理的一些旧家具。好心的邻居用三轮车帮忙捎了回来,妈妈把这些家具擦洗干净,晾干,整齐的摆放在窑洞里。这下我们的衣服杂物再也不用像垃圾一样堆放在旧纸箱里,被老鼠咬破了。不久,妈妈肚子里有了老三,搞计生的又找上门了,妈妈东躲西藏,希望这是个男孩。我和老二经常被外婆带着。计生办为了找妈妈,也是费尽了周折,开着车载着爸爸亲戚朋友家走了个遍,但还是没找到。终于,妈妈在二姨的帮助下顺利的生下了老三,可并不顺心,又是个女孩。爸妈打算和谁家换个男孩,可没有合适的。爸妈最后想:干脆把老三给想要女孩的人家,有个熟人介绍了一家人,家里没有女孩,打算领养一个,并给一些领养费。计生办这时也找上门了,要罚款一千多,一下子哪来这么多钱呢?爸妈打算亲自把三妹送去领养,顺便看看条件,送出去也不用交罚款了。到了之后,看到家里条件挺不错的,而且人也挺好,爸妈在那家住了几天,准备把三妹放下回家,可是刚起身,三妹好像岔生,觉得不是爸妈,哇哇地哭个不停,那家人怎么哄都不管用。妈妈也流下了泪,爸妈走到大门口又返回去抱起三妹说:“对不起,我们舍不得。”就这样又带着三妹回到家,东拼西凑交了罚款。往后这日子就更紧巴了。
为了孩子,爸爸妈妈更辛苦了,爸爸要上班,还要赶庄稼活,妈妈要带三个孩子,要做家务。外婆,三个姨还有大舅经常来帮忙,外婆和三姨还经常做好衣服和鞋子拿来给我们。爸妈为了争口气,想生个男孩,又有了老四,又是东逃西躲,我们好几个月都见不到妈妈。临产了,妈妈才回来,整天被爸爸锁在家里,怕被计生办发现,生产时不敢去医院,只能找个接生婆在家里生。还好母子平安,可惜又是个女孩,妈妈气的直哭,外婆说:“女娃就女娃,以后省的娶媳妇花钱。”说是这么说,可那些年,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较严重,所以爸妈还是心里不舒服,那年小姨刚好生了老二是男孩,老大也是男孩,所以想把四妹换过去,可爸妈又舍不得了,看着四个女儿排排坐,谁会舍得呢?这不,消息传得挺快,村长家和我童年的儿子嚣张的拿来罚款单“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就走了。爸妈问是什么,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不会自己看。”爸爸拿起一看是罚款单,气得不说话。妈妈则是生气地说:“当个村长就了不起啦,她小女子和咱老四一样大,他咋不罚款哩,连个碎娃都牛哄哄的,能有啥好处。”确实,村长和他老婆与我爸妈年龄一样大,而且他们的小女儿和我四妹一样大,他们家却没罚款,而我家从二妹一直罚到四妹。有个儿子还不好好教育,仗着爸爸是村长,在村里常常欺负我们这些穷孩子。后来村长36岁时得了癌症死了,村里人都说:“活该,仗势欺人,没有好下场。”村长死后,他老婆先后找了四个男人,总是结婚离婚,让村里人可劲的笑话,儿子后来也不务正业,也是结婚又离婚,最后母子俩去了外地不曾再见。村子里闲话说了一大堆,都说他们一家不积德,没好结果。那时,我才七岁,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还是懂事的早一些,看到这样的场面,我没有哭,心里想着,我长大一定要挣许多钱,不再让别人看不起我们一家。那一年超生罚款要交二千多,我们差了几百,他们就像强盗一样抄家:把所有的家具都搬走了,把我们的衣服、鞋子等像垃圾一样堆在地上。妈妈从外婆家回来,看到家成了垃圾场,一边哭一边收拾,一边骂:“都是强盗,强盗······”一些好心邻居送来一些空纸箱,帮我们把东西放进纸箱。可这土窑洞里老鼠多,经常咬破纸箱钻进衣服里生小老鼠,有时把我们的衣服咬破。所以闲时,我们的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找老鼠、打老鼠,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算有点乐趣。
爸爸依旧去煤矿挖煤,妈妈每天照看四个孩子,有时和爸爸一起干干农活:种菜、种小麦和玉米,人多地少,要交公粮,每年粮食总是不够吃,挖野菜、吃黑面都是不错的了,青黄不接时,连野菜和黑面都没有,借粮、买粮、还粮,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熬着。日子虽苦,但爸妈看着我们姐妹四个,总是乐呵的。我八岁了,看到同龄人都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很羡慕,也很向往,可家里没钱供我上学,村子里和我同龄的三个孩子见到我就笑话我。我不理他们,那段时间,我只对一件事坚持不懈:每天晚上坐在炕上兴趣盎然地给妈妈说:“我以后上学了,一定会好好学习,不让别人笑话我。”妈妈听了很高兴,说:“你一定学习很好。"八月底,快开学了,招收新学生。同龄人都该上二年级了,我心里有些失落。这一天,赶集会,许多大人回来都给孩子买了新书包,我看见妈妈回来了,高兴地去迎接,妈妈竟然给我买了一个书包,像军用斜挎包一样一个四块钱,这是我们那时流行的书包。妈妈说:“开学了给你去报名,你可以上学了。”我高兴地又蹦又跳。可又想到哪有报名费呀?而且我是农村户口,村里没有学校,要去矿上上学,矿上小学农村户口的不光学费贵,还要交借读费,哪有钱啊?哎!妈妈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告诉我说:“别操心学费,你爸上个月发了二百多块钱奖金,我和你爸早都打算叫你去上学了。”我这下竟然高兴地流下了眼泪。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是家里的老大,又看多了钱权势力对穷人的歧视、嘲笑和捉弄。所以从记事起就不服输:在学校里学习认真踏实,总在年级前几名,回到家里帮忙做家务,还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庄稼活。我们都一天天长大了,三个妹妹也都陆陆续续上学了,政策也变好了,重新按人口分地了,我们家多分了好多地,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计划着每一亩地都种些啥······收获的季节到了,我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还清了所有的粮债。第二年,又还清了所有的钱债。还添置了一些二手家具,我们一边擦洗着这些家具,一边规划着应该怎样摆放,这一刻,我们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日子慢慢好过了,难过的是所经历的苦难历历在目。
日子悠然的过着。邻居都陆续盖了新房,买了新家具,而我们家还住着布满裂痕、随处可见老鼠洞的土窑洞,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坍塌。爸妈为了能早日盖新房,想尽了办法;养牛、养猪、养鸡。爸爸依旧在煤矿挖煤,妈妈也在附近的餐馆打工挣钱。可一年过去了,别人都住进了新房,我们的钱还是差的很远,爸妈只能继续努力挣钱。我上初三第二学期时,妈妈打工累得病倒了,不能去打工了。爸爸去了离家较远的一个煤矿,工资能高一些。爸爸一走,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要妈妈有一个人做。妈妈稍微好一些就不停地劳作。临近中考前两个月,一个周末,妈妈说要去给牛拉一车子垫圈土,借了邻居的架子车,我们要上一个挺长的陡坡才能找到松软的土,妈妈驾辕,我和二妹在后面推,上了坡,装满一架子车,妈妈依旧驾辕,我和二妹踏着车尾当刹车,走到半坡时,坡更陡了,我们在后面几乎看不见妈妈瘦小的身体。忽然车子飞速的向坡下蹿,我和二妹被甩到坡上,所幸腿和胳膊只蹭破了皮,由于惯性,妈妈被车子推到了坡底,车子上了墙又翻过来。我们爬起来时,却看不见妈妈,我顿时傻眼了,大哭大喊着向坡下跑去,这才看到妈妈的身体几乎被土埋住了,我拍掉妈妈身上的土,想搀起她。妈妈却很冷静地说:“我腿骨折了,起不来了。”我不相信的摇着头,哭着说:“妈,肯定没事,我背你去医院。”二妹则是吓得一直哭。这时,村里准备上街的几个邻居听到了哭声,跑了过来。帮忙用架子车把妈妈拉到了镇上的医院,拍了片子,妈妈大腿确实骨折了,我不知所措,不停地掉眼泪,家里没钱了,妈妈要去骨科医院,该怎么办呢?几个好心的邻居知道我爸爸出远门打工了,也没法联系上,就凑了一些钱,在镇上给舅舅打了电话,舅舅和妗子拿着钱赶来,雇了一辆车,舅舅让我留下照看妹妹们,他们送妈妈去医院了。我和二妹回到家,三妹和小妹不知我们为什么哭,听到妈妈出了事,都哭成了一团。我做了饭,可谁也吃不下。晚上,邻居阿姨来给我们做伴。可能是老天爷也替我们难过吧,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舅舅联系到了爸爸,第三天,爸爸就回来了,过了半个多月,妈妈也从医院回来了。舅舅说让我们好好照顾妈妈,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了一百天才能慢慢活动。我们姐妹几个见到妈妈都很高兴,照顾妈妈我们也很积极。很快,一百天过去了,妈妈可以下地慢慢活动,爸爸要照顾一家人,要在附近打工,还要忙农活,那段时间也是很辛苦。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天气很好,妈妈出来晒太阳,我和爸爸在门口菜园里给菜施肥,妈妈转到园子旁,看着长得绿油油的菜,很是高兴。看了一会,觉得累了,想回去休息,一转身,不小心摔倒了,我和爸爸赶快跑过去扶起妈妈,让妈妈回去休息,原以为都过了百天,应该没事。谁知过了一个月,骨折处长歪了,突出很明显,没办法,又去了骨科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长错位了,要重新手术。”爸爸到处借钱,钱好不容易凑够了,妈妈手术那天,天气很热,我和爸爸在手术室外焦急的踱來踱去,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还算顺利,这下又要住半个月医院,正好放暑假,我留在医院陪妈妈,爸爸回去照顾家。妈妈虽然瘦小,但是很坚强,很配合医生的治疗,终于回家了,这次修养的很好,慢慢地妈妈可以正常走路了。
我们也都慢慢长大了,家里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搬迁后,盖了新的小四合院,添置了不少新家具,我们四个也陆续出嫁了。每次相聚时,还时不时听爸妈讲到他们的故事,苦过、累过、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