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年轻人问我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她在说年纪——我说，年纪大了是这样的。你看，年轻人猜大人的年纪，永远超不过三十岁，在他们的眼里三十岁就是年龄的尽头。电影里说，希腊女人四十岁以后阴道里就会长出牙齿，会咬人，书里说，你看，年纪大了以后人们就会开始变得隐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拿“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的”当做一个俏皮话。大概是喝饮料只要无糖的时候，大概对方说我好像不那么在乎的时候，大概是出去吃饭跟店员交代少油的时候，或者是和几年没见的朋友聊天，我家里某某很亲的人去世了，哦是吗，我家里也是的时候。
满月的那晚店里很忙。月亮边的浮云很多，于是在一段时间里你会觉得月亮在屋顶反复升起落下。今年路边的桂花树下了好几场雨才开，桂花总是和秋雨一起，甜腻的时候又总得带些悲戚，在一层层凉意里渐渐淡去。店里抽烟的客人酒过三巡后同我开口讲话，他说我有一个朋友，之前跟我提过你们店好两次。好喝的酒还有这么多，真是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好像即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问他你的朋友来过吗，他说来过一两次。我回了一句啊，脸色平常。只是花了挺久时间才组织出一句话，我说我给你做杯aviation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就是首先想到了这杯酒。我的话断断续续，并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也许第二天他也不会记得我们的对话。
又一个晚上，客人对我说，我的朋友从高楼上跳下，年纪还很小，能不能给他做杯酒。我脑中出现了《鸟人》里的那个站在高墙上的青年，和粘在他身上的羽翼，也是同一个瞬间，我着手做那杯没有颜色的aviation。
我跟他说，大部分时候这杯酒是有颜色的，因为紫罗兰酒，这杯酒会有一些呈现出淡蓝的颜色。但是我又总想起那句话：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所以我把这杯酒做成了透明。
我一定没有把这杯酒的来历和那个人说清楚。只记得我们各自喝完了各自的半杯，而酒迅速溢满了我的眼眶。我和他说，我也有一个朋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停留在，1974年的阿贝你还没喝，不要犯傻快来我们喝酒。
旁边客人熙熙攘攘，他的女伴返回座位也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喝完后我们也再无交谈，又像两个内向的陌生人一样了。
你看年纪大了就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