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和一部手机》
月光下,站着三个人:男人,女人,老人。三个人像三具雕塑。
更准确的说,是工棚里的月光下站着三个人。
工棚里之所以有月光,是因为工棚很破;三个人之所以站在一起,是因为一部手机。
这是三个人唯一的一部手机,也是三个人共有的一部手机。而在说清楚这部手机之前,我们必须先说说这三个人。
这三个人,男人不是女人的男人,女人不是男人的女人,老人不是男人和女人的父亲、叔伯、或长辈。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这三个远道而来的人在工地一遇见,就发现彼此来自同一个地方。
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外漂泊的人,更能体会到乡情的可贵。于是三人互相帮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三个人来的地方,是大山深处。因为穷,所以不远万里来打工,本来三人过的是白天干活晚上睡觉的简单生活,为了节约钱,能省就省。但有家乡自然有家,有家自然要和家人联系。于是,三人一合计,一起买了一部手机。
毕竟,有了手机,就有了联系;有了联系,风筝就没有断了线;有了手机,那一头的惊雷,就能震动这一头的心。
第一声惊雷来自早上。
电话是老头接的,电话告诉老头说他老伴的病情突然加重,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实际上,这是医院医生告诉老头的,老头的老伴没有手机,也不会用,只随身带着一张写有老头在这边的号码的纸条。当然医生还表达了另一个意思——交费。
交费,老头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生病不是请客吃饭,自己没钱,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天上就算掉了馅饼,一个馅饼能换一支曲红霉素吗?老头不知所措。
第二声惊雷在中午传来。
男人的工友打电话告诉男人,小包工头不见了。
那是去年,男人在本地的一个小包工头手下干了一年的活,结果一分钱也没拿到。
迫于生计,男人只好远赴东部打工,另外一些同样没拿到钱的工友则天天盯着包工头。他们上门要账,包工头总有各种理由;小包工头说要去打工还债,他们也不让,就是怕小包工头一去不回。今天早些时候,小包工头说去取钱给他们发工资,但一出去就没了联系,电话没人接,四处打听也不见。
男人挂断电话,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去年一年的辛苦;更重要的,他想起早上老头哀求的眼神和鬓边的白发,那让他恍惚见到了父亲。
为了及时了解情况,男人把手机带在身上。
下午的时候,他收到一封奇怪的短信。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里的称呼是“爸爸”,内容有些混乱,文字也有些幼稚,大意说他捡到了一个红色的手提袋,里面装着一大笔钱。
男人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诈骗?
但是因为手机上经常会收到一些垃圾信息、广告短信或推销之类的东西,而且现在男人的心思全在那失踪的小包工头身上,所以男人并没有在意。
男人心中还梗着小包工头的事的时候,第三声惊雷响起。
刚干完活,男人就接到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他儿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
男人因为常年在外,把儿子送在一所封闭的寄宿学校里读书。虽然他知道儿子很顽皮,逃课、翻墙去上网之类的事时有发生,但一天一夜不见人,却从没有过。
男人的儿子没有手机,平时偶尔会和儿子用固定电话联系,儿子也偶尔会借手机发短信给他,但那一般是在有家长会或要交学费之类的事的时候。因为恨铁不成钢,他经常骂儿子,儿子也不怎么和他联系。
男人把所有能联系上的亲友全联系了一遍,依然不见儿子的影子。天已经黑了,他在工棚中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连饭点过了也完全没注意到。
女人好心,给他带来了饭菜。在女人递晚饭给他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找女人的。
女人好像有些羞怯,拿着手机走在一个角落里轻声说话。男人见怪不怪,女人每次和家里打电话似乎都有意避开别人。不过因为认识不久,虽然彼此互帮互助,也算肝胆相照,但私事男人毕竟不好打听,也就没在意。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哭了。
闻声而来的男人和老头走在女人身边,他们想安慰一下女人,但现在他们连自己也安慰不了,又怎么安慰别人呢。
女人在哭,电话没有挂,那一头似乎也在哭。从女人和电话里断断续续的对话,他们对女人的事了解了个大概。而男人心中也生出了疑惑,女人无意间在电话里骂出他丈夫的名字,男人听到了,心头一紧,那个名字正是去年欠男人工钱的小包工头的名字。
原来,女人的丈夫包了个小工程,指望借此小赚一笔,结果适得其反,赔了。欠上了一屁股债。债主们天天要账,盯着不让她丈夫离开,女人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外出打工还债。这次,女人的丈夫东拼西凑弄了一笔钱,准备发欠工人的工资,结果路上竟不甚丢了!女人的丈夫瞒着别人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却祸不单行,惊慌失措中又不慎驾摩托车撞倒了一个老太太。本来老太太没撞到什么,但到医院一检查,竟患有重病,这下子女人的丈夫崩溃了,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给女人。
女人能说什么,女人只好哭了。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明明装在一个红色的手提袋里……..怎么就不见…….”
男人猛的想起什么,大声问道:“红色手提袋?”
男人不等接过手机,就对着手机说出了中午那封短信里的描述。
“咦,你怎么知道”电话那头有点惊讶,又对女人说,“还有,今天我撞到的那个老太太的身上有张纸条,竟然记着你那个手机的号码…….”
这次是老头惊讶了。
老头接过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的注意还在短信上,他喃喃自语道:“那一定是我儿子发的,他以前也会借同学的手机发短信给我。”
女人同样感兴趣;“你儿子怎么只发短信给你?”
男人说:“他肯定是溜出去玩,哪敢打电话给我。”
女人说:“不会是你儿子捡到我丈夫丢的……”话还没说完,老头那儿出声了。
老头很激动。
女人丈夫撞到那个老太太,却是老头的老伴。
原来他老伴得知自己做手术需要巨款,不愿连累家人,于是趁医生不注意偷偷离开了医院。但是她重病在身,没多久就体力不支,迷迷糊糊中竟走到路中间,被因为丢钱而惊慌失措的女人的丈夫撞上了。
现在工棚里鸦鹊无声,老头望着女人,女人望着男人,男人猛的抓起手机,拨出那个发来短信的陌生号码。
嘟——嘟——
无人接听。
一通。两通。三通。
男人拨打的频率越来越快。
仍然无人接听。
男人烦躁的走来走去,嘴里咒骂着儿子;后来,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最后,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的天空,满脸绝望。
女人突然灵感一闪:“我知道了,现在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所以接不到电话。”女人到底心细,或者是,更会安慰自己。
男人略微平静了一点,他当然知道儿子学校的上课时间。他把手机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准备等到下课的时间再打。
但是手机一放下,男人的心就又乱了起来。现在,三个人,不,三个家庭的性命都系在了那个似乎是被儿子捡到的红色手提袋上了。
但儿子和手提袋现在在哪?
男人想起老人,老头早上找他借钱,能借的都已借过了,不得已才向男人开的口。男人本已决意帮老头了,但前提是小包工头把工钱给他,这是他唯一能拿出的一笔钱。
他也想起女人,现在他已经不再怨恨那个小包工头了,因为不是万不得已,女人怎么会孤身跑到千里之外去打工呢。这次借了这一笔钱,倘若真的找不回来,对这家人来说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而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儿子,一个十来岁少不知事的小孩,身带巨款,一天一夜音讯全无……..他不敢再想下去。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几下,一封短信!
男人,女人,老人,都站了起来,盯着手机。
老人不看,说他看不清,其实他眼睛很好;女人不看,说她不识字,其实她上过小学;男人不敢看,但是他的手已经拿起手机。他的大脑并没有让他的手这样做!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短信读了出来:魅蓝3,八核水滴屏,多彩全网通。青年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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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突然跳出来,月光格外明亮,照着面面相觑的三个人,和一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