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自己的座位,那几个人憋着笑互相做鬼脸,你推推我,我碰碰你。然后她一本正经地说:“快点吃饭,不知道笨鸟先飞吗?吃完干活去”。“胡说了,我们可不是笨鸟,谁也不比谁高多少,谁也不比谁低多少,那些说别人坏话才是无德无脑的。”伍韵甜故意大声地说,添了一把火。小组里吃完饭全回到办公室。其实也没活可干,只不过给他们几个空间释放一下情绪。一进办公室争先恐后地说潇雾姐就是心太软,雷声大,雨点小,后来才痛快了。她笑笑。然后跟晓琴说:“你今天跟小花睡午觉,她吃了憋肯定又得朝你发泄。晩上如果她还再提,你直接顶回去,就说换个角度,我这么说你,你能高兴吗?以后超过一定底线没必要老忍让,就算跟她吵起来,折腾上一场,别人也不会认为你不好”。刚说完,办公室那几个人七嘴八舌出主意,又叽叽喳喳互相抢着说刚才的事,笑个不停。差不多半个小时,她也觉得大家情绪也差不多平和了,便说:“好了,不要闹了,快去睡午觉吧。姐在刚建小组时说的话也记得吧,别人怎么说咱们,咱们管不着,咱们得先把自己当成个人,看得起自己。你们这里面也没个笨的,要不怎么能考上大学了。只不过有的太胆小了,老生怕自己做不好,越紧张越干不好,还有的是害怕自己受伤,所以老先下手为强,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在咱这个小组好处是容易出成绩,不怕犯错误,坏了有姐担着,就说姐没教好,干不好是没分到好小组,干得好自己有本事。还有就是想躺平就躺平,不用加班,干到哪里你们说了算。坏处是刚才那些话少不了,你们心里看得起自己,那些话自不会伤到你,就算难受至少能消化了,心情好就笑笑了之,不高兴就怼回去”。伍韵甜还有点意犹未尽,觉得打击得不够痛快:“我们记住了,潇雾姐太绵善了,今天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轻饶不了”。
她也回到宿舍躺下后,心里想起韵甜的话,还是小孩子,今天这件事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张利君好日子到头了。她不仅碰到了张利君的疼点不想让领导看见自己任何不好,更重要的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像过去那么迁就了。她的脾气要比一般人有更多的忍让和耐心,单位上的有些人吵架说这个人不好相处会说她连潇雾都处不来,意思是连她没办法相处的人,这个人是难搞到极限。以前大家看上大领导的面子,张利君说什么大家都忍下来,早心里憋着很多气了。现在她捅开这层纸,借刀杀人是办公室必杀剂。今天下午就会有不少人假借跟领导汇报工作,上去假装有意无意提这件事,内容是张利君是个小孩子如何口无遮挡,潇雾又如何百般忍让。谁还会再让着张利君,以后年轻人会直接说你以为我能像潇雾姐那么大度,任由你欺负。老一点的同事直接上去跟领导说她连潇雾姐那么好说话的人也伤,我们更不用说,以前我们全忍下来了,但我们也有老脸皮,老这么折腾谁受得了。至于今天的事大家早就借着抱打不平肯定有不少人找领导吹耳旁风,受了那么多气不添油加醋才怪了。本来这个小组领导也对她有歉意,觉得她单纯,不会误解自己故意捉弄,给自己解决了大难题。小组科长也觉得自己为了多拿点奖金,把自己不要的人给了她,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张利君就算找领导告状也没用,领导反而会说她是为了张利君好,苦口婆心教怎么与人相处了,让她以后好好与同事相处。这个小组其实她心里也想要了,一来她对弱者有莫名的拯救欲望,不忍心那些孩子一出社会就受伤像被人嫌弃抛弃的孤儿一样,谁也嫌多余。二来因为一直对自己没信心,所以也担心做不好,没压力,又是比较容易的活,再加上小组里的人只有给机会,每次那些成员反而拼命去干好,最后排名到不了前几名,也没到了后面。那些成员有不少干得好,下次被别的小组抢走了。
办公室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早己汹涌澎湃了。她一直不争不抢,别人觉得傻,在傻子面前谁装着了,所以她其实会比一般人更看得清这个人真正一些东西。今天这事,谁也不会想到张利君好日子到头了,连张利君自己也没想到。她以后嘴乖点还好,再不乖真的会被同事孤立,连大领导也不会再护,觉得张利君不慬事,屡教不改,与同事不搞团结,给自己丢面子了,就算以后想升职了,民意测评时有些人投了反对票过不了关,领导也不会认为别人在质疑自己的权威,不给他面子。如果她不捅开,大家演下去的话,投票时肯定会全票通过,谁也不敢得罪领导,即使自己想争一争。她真的觉自己有当白莲花的潜力。她知道今天打蛇打七寸,是因为张利君碰到她的疼点,昨天妈妈妹妹的话伤到疼处了,也许早就把那怪物激活了,如果不出出气,她会崩溃的。
晚上有个迎新活动,新领导上任吃饭。王刚是从二把手上下来的,因为某个项目出了点问题,给了个处分。他本来活动一下可以平调,到其他单位继续当自己的二把手。但她们单位福利好,项目多,容易出成绩,升得也快,他自愿留在这里当三把手。吃饭的时候刚开始气氛很好,说说笑笑。到后来到了高潮,同事们争先恐后给领导敬酒时,就会有些微妙的尴尬弥漫开来,给大,二领导敬酒时,不知怎么称呼王刚。有个同事开了头说:“今天迎新会,欢迎余副厅长来到大集体,咱就不给旧人敬了”。每次敬酒,老二担心抢了老大风头,把老大捧得高高的。王刚坐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坐着,有时还得侧身让位于敬酒的同事。她一般不参加这种场合去敬酒,借口是不会喝酒,时间久了大家也习惯了。新来的领导更不会注意到她,那么多人在眼前晃,谁会注意到谁敬了,谁没敬。她一般都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的热闹,观察着每个人,很微妙的表情也逃不过她。她好像天生可以看见别人的脆弱,很多时候是看见某个人的不舒服忍不住救场才会去凑一下热闹。今天她本来很烦,不想多管闲事了。但看见王刚甚至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给同事让座,有时尴尬地立在身后,原来自己的风光被人抢去变成了透明人。她叹了一口气,在酒杯里乘人不注意倒了点白开水,乘王刚坐下来而走向了他。站在王刚面前笑着说:“今天我也来凑个热闹,给敬一杯,先从咱们王领导开始巴结巴结。”张利君添油加醋假装开玩笑说“孟科长光懂得巴结旧领导,眼里没新人了吧,这可不行”。她心里想这女孩真是傻子,明面上挑拨更会引起众怒,但她却表面笑呵呵地说:“你当我傻呀,王领导得巴结,余领导更得巴结呀,只要是领导都得巴结,这才是生存之道。但今天这个场合是欢迎兄弟加入大家庭,没什么地位之分,给谁先敬后敬没什么区别”。王刚有点尴尬地说:“你得给余副厅敬了,他可是比你我都大的领导”。她说:“就给你先敬吧,没那么讲究,余领导一看就是豪爽的人,根本不把这些虚礼当成回事,工作中兄弟齐心才能越来越好,余领导新来了,还得多靠你帮助了,你们三兄弟干好了,明年都升官了,我们底下人也可以多拿些奖金了,咱们可以再一起办个欢送大会,要不我也不会喝酒,这一杯酒把你们三兄弟全敬了吧,祝三兄弟步步高升,前途似锦”。一下子气氛变得又热闹了,大领导开心了,笑着跟余海说:“这是咱们单位的孟潇雾科长,是负责团员这一块的,人挺善良的”。也笑着跟她说:“看在不会喝酒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吧,那就一杯酒敬三兄弟。”。她小心翼翼双手捧酒杯,先跟大领导碰了,再跟老二,老三碰,一口全喝了,装着很痛快地说:“领导们都这么体贴,我也得好好表现呀,我全干了,领导们随意”。张利君酸溜溜地说:“不愧是高干子弟,关键时候就是会露一手,平时蔫了吧唧的。哪像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傻乎乎的啥也不懂”。她心里的厌烦一点点地溢出来,真是个蠢货,以为自己占便宜,其实给自己树敌人了,正好给别人当枪使,现在尴尬的不是她,是大领导,会觉得这孩子真的不懂事,单位上所有人也只会夸她大度,更会觉得张利君没分寸不分场合,所以还是表面笑哈哈地说:“你这孩子,我还高干子弟了?我妈那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连官都不是,我真是高干子弟市长家女儿,还不是大家呼呼坐直升飞机了”。单位上的人都哄堂大笑,有人笑着说潇雾姐就是个大活宝,有她在笑声少不了,热闹也少不了。回到饭桌上,旁边同事闹哄哄你一句我一句安慰她,甚至有的夹菜给她吃,让不要跟那个不识好歹的人计较,她应付着笑着说我都不记得有啥事了,可魂却不知游离在哪里了。她常常觉得自己很奇怪,越热闹的地方,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围着,心里却愈发得孤独,觉得自己在荒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