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眼睛

图文/幸福

图片发自简书App

傍晚时,飞机在桂林两江国际机场经停,继续飞往海口美兰国际机场。抬高的飞行,地面上城市的灯火融入了夜空,当漆黑的夜幕中,连星星也看不到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了满目的黑。当视野没有可资抛锚的参照物时,我才发现和意识到,原来黑色竟然是那么刺眼。

在感觉中始终以为,只有白光才灼眼,人们说,世间有两样东西,不能靠近,不能直视,一是阳光,一是人心。其实并不是,看不见的黑夜的光,原来跟白光一样,给人视觉的强烈反射。

那次我模仿失明,是想进一步了解她,去感受视力障碍给人带来的痛苦。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尝试从她的视角来打量世界,当四周陷入黑暗时,我看到了一束光,正在包围自己。

晓玲,是我在河州的朋友,也是来往时间最长的朋友,我们并不经常见面,每年当中能见到两三次,但只能是我看见她,她看不见我,因为她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盲人。

那是多年以前的一场重病,使她失去了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从此她看不见自己,还有亲人,包括我在内。这让我内心平添了无端的伤感。尽管我看见她时的面孔带着微笑,还是和从前没有失明前一样开朗,而她却不能看见我的样子,那个曾经满怀壮志的少年,转眼变成了心事重重的中年。

如一颗苹果掉落在地上,从青涩到成熟的人。“就这样,”晓玲笑着对我说,“我看见了这段过程。”

另一扇门窗向一个人敞开,如何感知在跟时间赛跑时,必然留下的脚印和回声。现在看多彩的外界,她已经不再需要眼睛了,用心灵和感应,就能观察外面的世界。

那天我走在路上,她挽着丈夫的胳膊,从巷口迎面走过来。我站住,顽皮地像孩子似的站在他们前面,想给他们一个突然的惊喜。他板着脸,扭头看了看晓玲,说她的眼睛看不见,他认为那只是一个玩笑。

晓玲戴着茶色石头镜,虽然不像盲人那样,定定地站在了原地,侧过脸来辨别,前面的障碍物,挡住他们,她问:“你是谁?”时,眼睛却朝向另外的地方。这时,我意识到有惊无喜的答案,是她给我的困惑。

像是儿时玩耍捉迷藏游戏,轻易地找到了伙伴时,立刻觉得没有意思了。

“今天你戴着这副眼镜,像大明星一样,我差点没认出你们。”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口气,对他们两个人笑着说。

她说:“要是不听你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会是你。”

“你真的看不见吗?”我半信半疑地问道。

“还能看见一点光的影子。”

尽管她只能看见一线光明,而照在眼前的光线,更多好像也是留给别人的,不至于叫人为她彻底感到失望。

人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口。人生获得的知识,依赖感官最初的认知,首先是来自视力,从直觉到知觉,很多感知判断来自视觉,其次听觉和嗅觉,然后是触觉,需要这些综合感官,来认识客观世界。

双目失明,面对黑暗将是怎样的呢?想到这里,我感受失明,于是试着闭上眼睛,还没有五分钟,我就坚持不住了。置身黑不见底的深渊,世界就剩下了一个人,在孤独的深里坠落,周围无边无际,直到被黑色吞没,复归悄无声息。

我赶紧睁开了双眼,生怕时间再晚一刻,就再也睁不开了似的。

是眼睛搭救了人,那一刻心里充满了感激。人对于幽暗与死亡的恐惧,直戳人性的软肋,任何负隅顽抗,在死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不是举手投降,便是丢兵卸甲。假如睡眠是一次死亡的模拟,那么失明的活生生的体验,就是对于永久死亡的深度猜想。即使死亡是每个人终究都将面对与必经的归宿,但感到害怕于事无补,尤其面临苦难的时刻,拥有顽强的意志,似乎比消沉的情绪更可贵。在人生的路上,会遇到无法预知的失去,而生活还要继续,这就是生活。

那次我模仿失明,是我想进一步了解她,去感受视力障碍的痛苦,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应该多从她的视角来考虑,而且有时我拿给她我写的那些诗稿,请他们帮我修改润色。

当听她说眼睛看不见时,我好像自己失去了一位文学上的知音,心里感到难过和遗憾,而他们却是那么坦然,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失明后,她学会了用手指触摸,阅读盲文版经典名著,她的听觉更加灵活,听到的声音有时能直达心灵,减少了视觉传递过程中的磨损。

或许是这样,一个人承受了无奈的失去,但活得不能没有信心,活着不能没有诗意。

我觉得,她在用诗意的方法来开导我。平时那些不愿多看一眼的,厌烦透了的日子,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活在烦琐中,在我的心目中,她始终是一个不写诗的诗人。她比我更懂得人们面对一位盲人的心情,除了表示同情外,就是投来那份怜悯的眼神。这样的安慰,对任何失去的东西相比都毫无意义。她说:“我不能让心里荒芜,收集消极情绪,让别人看我可怜,失明后,自己坚决把这扇窗口关上了。”

一个人蕴藏的潜力究竟有多大,只有在他身陷困境才能被自己发现。“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在失明以后,我认识了自己。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我体会到她的乐观的源泉。她说的那双“眼睛”,用耳朵和鼻子、双手重新组合了起来,用心触摸去感知外界。相夫教子,给孩子和丈夫,洗衣洗菜,淘米做饭,等着他们回家推开门看到她时,放大了的开心的声音,让她有了成就感。每天朝夕相处的人,形影不离伴随在身边,是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

“的确是这样。当一个人学会用心感受外界时,很多器官其实都是闲置的,当然也绝不是多余的。”我说。

她纠正说,“这倒不是,体肤毛发受之于父母,感恩父母养育之情,延续到自己的生命,就是爱自己的完美和不完美。父母给予子女的身体,每一样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懂得了缺憾并深爱,只不过,是人无奈的选择。”

一场疾患留下的严重并发症,玻璃体浑浊到视网膜脱落,视力无可挽回,让她失去了光明。在经历了短暂的苦闷期后,她为自己找到了另一双眼睛。

有知己朋友,情感不再寂寞。以人生志趣为基础,是知心交底的朋友。即使没有朋友也不要紧,可以把自己做为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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