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平静如水的镜面,又见到水面下的溺水少年,也许用少年有失妥当,理应是溺水青年。因为从年龄来看,这个虚像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时光匆匆,像极了围墙上斑驳的石灰屑飞散在空气中的痕迹。我曾经感叹二十岁是人生最壮丽的时节,只因为那时我还只有十几岁。我对于未来的憧憬不亚于禁渔期过后初入内海的渔夫,既期待又彷徨。但当我身处于二十岁的围城中时,一切似乎和想象中截然不同。我和十多岁时有着同样的习惯,做着同样的醒来时就记不真切的透明梦,迈着同样比肩的步幅,在同样月朗星稀的夜晚仰望苍穹,在同样的困境下鲶鱼般挣扎。
二十几岁的我没有变化,和高中一样的面庞,体态,时间在我这儿停滞,迈出大学的藩篱,在服装店中,服务员总会猜测我是来自某个高中的乖学生。这令我苦不堪言,无暇顾及尊严去试穿成熟的男装。人总是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胜过其他四感,就像虫豸喜欢喧嚣它带着倒勾的六条节肢。吃一元零食,行走在盲道上,将漂浮着油滴的汤底喝得精光,自小留下的习惯依旧梦魇般缠绕着已经二十多岁的我。我清楚世界上有种叫做本能的东西,就像墙根旁紫红色蔷薇枝上的尖刺,我们从不会冒着肆意流淌鲜血的风险去摘花。那么怎样才能算是长大呢?是向满世界的异性宣扬我对于她们的倾慕之情,并挨个儿送上润唇膏;是和烂人勾肩搭背,一起乘坐一趟通向深渊的快速一号线;还是看见头顶的灰雁掠过也要怅然若失,笑着为时间蒙上浆过花边的裹尸布,夜晚参加完今天时间的葬礼,唯有睡一觉才能对它致以最深情的悼念。这是个浮躁的世界。
所以我疲于屏蔽外界的白噪音,尽我所能戴上名为“孤寂”的金属花冠,囚禁在自我臆造的牢笼里;和将时间花在游戏上的人惺惺相惜,却拒绝参加他们无声的狂欢;我拒绝减少听见鸟鸣和四季流转的机会,一心趴在学术与科研上,毕竟高考的终局绝对不是一切的终结。我奋力地向前奔跑,眼前闪过流年中的人与物,为了不至于跌倒而偶尔停下来喘息,但大多数时候,我浑身颤抖,像发情的猫舔舐油顺的伪装。那些自诩看淡一切和文艺的人鄙视我这样的人,叨扰我大学该如何过活,追求名利与成就曾几何时成为了当代大学生的原罪,成为深深插入德古拉胸口的利刃。多数人讨厌我这样孤独求索的人,冠我以世俗,追名逐利的滚烫枷锁。当我要投入时,我要躲着他们像躲着中东十字军,谨防他们以各种酸楚的挖苦向我发动圣战。我实在讨厌如今的风气,明明是最该拼尽全力决定自己归途与往生的时刻,我们却选择随波逐流,像紧握了一辈子武器的角斗士在最后一刻选择被疯牛追逐逃窜的宿命。命运这头疯牛明明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关头,他们却发了善心,选择听之任之,成为它一辈子的附庸,如此便是否定了前面一切的斗争,即是自我放逐地狱的倾颓。
所以我举起了长矛与盾牌,我知道命运这副危在旦夕的伪装,它曾经在多少个夜晚以同样的频率诱惑我,让我以为舒舒服服地放弃抵抗,破败的帆船也能抵达成功的彼岸。我们大抵被诱惑,又被命运的帮凶,平平无奇的生活软化,最终成为最驯顺的傀儡。亏得有些公众号还要为它们唱起颂歌与赞美诗,好像一切都没这么糟糕似的。我的耳畔常响起幽灵的呓语:你所感到的每一分舒适,都是生活为你浇上的一抔黄土。
所以我举起了武器,只是示威,但我终将合时宜地破土而出,像个迟暮的斗士一样擎起枪标,而非和它在三月的朝阳里共饮时间的陈酿。当我明白这是我的二十几岁时,我知道这是我和命运相持的第二个回合,以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为了不至于落败,因封尘的蛛网窒息而死,我需要现在开始,我的二十几岁,保持我的斗志与活力。
二十几岁的我,举起了武器,我也愿意唤醒更多的人,面对平淡生活那看不见的怒涛凶澜,我们举起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