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上开往布莱顿的火车之前,我知道这里将是这趟旅行的最终站。
我不敢想象回到诺丁汉之后要正视菲利普已经走了的事实,然后独自把生活继续进行下去。
这次的旅行被调侃成疗伤之旅,我的确是在旅行中不愿去多想那些悲哀的事。
与菲利普相识半年,从此之后他将渐渐淡出我的生活。我也不会再如此频繁的提起他的名字。
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
我至今还会梦见他离开时的样子,那时我哭的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每一滴液体都挤出来,想像三体星人一样把自己挤压成干燥的一个平面,好方便他把我卷一卷夹在腋窝下带上飞机。到了德国再倒上一杯水,有了这样的功能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当我太占地方的时候还可以随时再被压缩一遍。
也有梦见在他离去之前把身上所有的英镑都换成了马克,只留下160磅,从口袋里掏出来,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瓶香水的钱。
他在Liberty为那瓶柏林少女结账,滑稽地掏出一卷现金数也没数便交给了收银员。收银的老奶奶数了三遍,展示给他看了三遍,他笑着说不用担心,不会错的。
他对我说
“好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了,还请Madame请我喝瓶水吧。”
梦境让我再次经历这样残酷的扭曲撕裂。我在凌晨哭的醒过来,把柏林少女喷洒在枕头上。
具身认知说皱眉的习惯让我们养成负面情绪的条件反射,所以我尽量不皱眉头,于是这一路上我一定都带着恍惚的空白表情。
我认为一个心理系学生应该掌控自己的情绪,在他走后的一个星期,我要求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理智的投入到final中去。当合适的契机显现,潘多拉的盒子开始释放、渗漏,那是创伤,以及无止尽的迷茫。
我在布莱顿站下火车,拖着箱子走了十五分钟来到酒店。
酒店经理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一个人独自旅行,我把我在克罗地亚被法国地检拦下的遭遇告诉了他,他十分同情我的遭遇,为我换了一间最大的海景房。
因为是按照克罗地亚的天气打点的行李,我不得不在坎特伯雷买了一件可以御寒的毛衣,所以在刚到达布莱顿时只是胡乱穿着所有可以保暖的衣服,脸上带着被流放的表情无品位可言。而这件事无异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像是石缝里透过来的一点光线。
我脱掉灰头土脸的毛衣,打开旅行箱换上一套适合海滨、度假等类似此类词汇标签的行头。具身认知,我想看看自己会有什么变化。
让我告诉你我在海边看到了什么
男女主人领着一条边境牧羊犬,金发的女主人将树枝扔进海里,牧羊犬就跃进浪中去捡。
海水接受了它,镶嵌进这只陆地动物的形体。海水又将它吞吐出来,它把树枝交还给女主人。
女主人再次将树枝掷进海里,牧羊犬再次奔向大海,无需任何解释。
潮水就这样起落,在遥远水平线另一端有一颗巨大且永恒搏动的心脏。我望着布莱顿的海洋神魂出窍,重复着可预期的循环,浪花撞在海滩上崩裂成每一滴小水珠,整合,再破碎。
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海洋。
大脑空白,广阔。和坎特伯雷教堂中接近神性的空灵不同,这次我感受到的是如同大地般的坚实,朴质、宽容,可以承载一切的坚实。痛苦来临,痛苦离开,只是感受,客观的冷眼旁观。
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跌入正念冥想的奥义中去。
菲利普的离开使我经历了短短生命中第一次体验心碎,在此之前我用了从各种各样的书中看到的方法重建这片废墟,正念、冥想、自我觉察、精神分析每一个梦境,企图找出每一个我已经开始愈合的证据但全然无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首先先得是个人,其次再是一个心理学的参拜者,是人就需要时间去平复创伤。
在写多佛篇时,我引用了奥斯卡 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所写的一句话
“我看到了自己总是在寻找又总是错过的奇迹。”
我在布莱顿觉察到了这种奇迹,这种奇迹就是去一个别人呆腻了的地方,看山是山,看海是海,在坎特伯雷教堂想象匠人将融化的金黄色岩浆注入彩绘玻璃模型中,在赞美诗的回音中追寻天使的足迹。多佛城堡高地的风猎猎地吹着,中古的战歌和万丈深渊的护城渠。
文明宏伟,悲伤只是一小页轻薄的莎草纸。
我感恩还有年轻的双腿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在拖着行李箱反复跳下火车双脚落在全然陌生的土地上,我感受到一种流浪精神,舍弃所有外物四海为家。
一如既往的享受生活
布莱顿的海鲜至今令我久久难忘,每一家海鲜餐厅都做到了当天现捞,每一只扇贝都能够吃出海水的味道,肥美鲜嫩,经历了多佛和坎特伯雷差强人意的饮食体验之后对海鲜的期待被尽数满足,离开布莱顿之后我再也没有品尝过如此高水准的海鲜。
最后一天又去了英皇阁,内部禁止拍照所以无法以图片的形式表现出英皇阁的辉煌。只是在茶室喝咖啡时拍了一张照片,也算是体验过了乔治四世的下午茶待遇。最后踏上归途,在伦敦停留了一顿晚餐的时间。
或许是布莱顿的海洋我获得了力量。
我终于向菲利普问出了使我面对今后生活无比迷茫的主要问题。
“如果我再也遇不见一个像你一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是一个钢铁直男,一贯不会说些撒着糖霜的白色谎言。诸如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
他只是不出所料的说
“You are the most brave girl I ever met."
见识过高山之后,我只需要一腔孤勇和一只二十寸旅行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