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稚语
天已经黑了，过一会爷爷奶奶就要去地里那个小土堆了，村里人把那个小土堆叫作“坟”。
现在，爷爷还在油灯下帮我修弹弓，奶奶还拍着我的背，唱着歌哄着我睡觉。那个道士没来之前，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奶奶的怀里睡着。
过了一会，爷爷放下手里的弹弓，小声问：“小宝睡着了吗？”
其实我没有睡着，但是我紧紧得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
果然，奶奶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宝？”见我没有反应，奶奶便小心地把我的头从她的怀里放到枕头上，给我盖上被子，悄悄的和爷爷出去了。
“咯吱”一声，门关上了，我睁开眼睛，在墙上画了一道杠。
自从那个道士来过之后，爷爷奶奶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小土堆。爷爷奶奶每出去一次，我就在掉了皮的土墙上划一道杠，到今天晚上已经四十九道杠了。
四十九天前，那个道士来到我家里。他穿着比麦秆还黄的长衣服，眉毛比麦穗还要粗，脸上的麻子比麦粒还要大。
虽然他一点儿也不好看，但是他很厉害。他只对着爷爷掐了掐手指，眨了眨眼，说了几句话，爷爷就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奶奶就杀了一只鸡给他吃。我也想吃鸡肉，这只鸡本来就是爷爷奶娘准备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吃的。但是奶奶只给我一碗汤，她说鸡肉只能那个道士吃，旁人不能吃的。
这个道士不止抢走了我的鸡肉，他还带走了狗娃。
那天我亲眼看见狗娃被那个道士背走了，爷爷奶奶就跟在道士身后。到了晚上，爷爷奶奶回来了，而我却再也没见过狗娃。
狗娃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可厉害了，他的力气比我大，他知道的比爷爷还要多。他经常带我出去玩，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村里的那个小庙。
狗娃经常跪在庙里的垫子上，盯着泥像看，一看就是好长时间。而我总是看着桌子上的苹果和香蕉，还有点着红点点的馒头。
狗娃说：“小宝，你知道长生不老吗？”
我摇了摇头，什么是长生不老？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狗娃说：“长生不老就是永远不会死。”
死？这个我是知道的。村里人说我爹娘都“死”了，爷爷说我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死”的意思就是去到很远的地方吧？村里的人还说，我也快“死”了，那我也要去很远的地方了？那我能不能见到爹娘呢？
狗娃消失后，村里人说狗娃“死”了？那个道士把狗娃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吗？那爷爷奶奶会不会也要去很远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穿上衣服，很麻利地跑出了屋子，朝着我家的田里跑去。
爷爷奶娘每天晚上都要地里的那个小土堆里去，那个小土堆旁边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爷爷奶奶每晚都会钻进去，我远远地看到过。今晚我也要去里面看看，因为村里人说我爹娘住在里面，我还没过我爹娘呢。
这个洞很长，又很窄，我只能爬着走。虽然我很害怕，但是一想到爷爷奶奶还有爹娘都在里面，我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我爬了好久，终于看见一个木头门，爷爷奶奶应该在这个门后面吧？爹娘是不是也在呢？
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我悄悄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咦？这不是我吗？
爷爷在油灯下给“我”修弹弓，“我”躺在奶奶的怀里，睡得很香。洞里面那个“我”和我一模一样，不，有一点不一样，那个“我”好像是用纸做的。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那个纸做的“我”突然睁开眼睛冲着我笑，我被吓坏了，赶紧从洞里退了出来，飞奔回家了。
现在，我已经躺在床上了，爷爷奶奶还没有回来。我已经不害怕了，因为爷爷奶奶还在，还没有“死”，没有像狗娃一样被那个道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们应该是在“坟”里面玩过家家吧？不带我去也好，我已经长大了，不喜欢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了。
老农苦诉
老婆子，你别哭了，你哭的俺心烦。你要有哭的时间，你不如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俺刚才好像听到门外面有什么声音。要是被别人发现，咱们这四十九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那狗娃也就白白丢了性命呀。
怎么提起狗娃你就哭？你这老太婆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情就哭，婆娘家的，头发长见识短，只会给俺添麻烦。
俺和老神仙取狗娃魂魄的时候你就在哭，有什么好哭的？当时俺就说了，要是老神仙被你哭走，不救咱们小宝了，俺看你怎么办。
哎！其实你哭也是应该的，有时候我俺都想哭。俺们两把老骨头命苦呀，儿子儿媳全没了，唯一的孙子小宝还染了绝症。俺家祖上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老天爷要这样作践俺们。你说，俺们死就死了，小宝可是要给俺们传香火呀，小宝要是走了，俺家就绝后了呀。
什么？你还不相信老神仙？老神仙可是在终南山修的道呀，他一掐手指头就知道了小宝的八字，他一眨眼睛就知道小宝爹娘是啥时候死的，他一张嘴就说准小宝得了绝症。
你说心疼你那只鸡？傻老婆子，只要能把小宝治好，一只鸡算什么？俺豁出命去也值了。这也是俺小宝福运好，碰到了老神仙，得了消灾祛病的法子，俺们家的香火可就靠着小宝呢。
你说你心疼狗娃，俺也心疼他呀，俺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呀。但是老神仙说了，要救小宝，只有这一个法子，俺能怎么办？要是俺不救小宝，断了俺家香火，俺到了地底下，俺家祖宗的唾沫不把俺给淹死？
你说俺这是杀人？老婆子，你给俺闭嘴。俺没有杀人，俺已经把狗娃埋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了。老神仙还说了，要把刀一起埋了，不然会有证据。现在除了你和老神仙，谁都不知道狗娃是怎么消失的，所以俺没有杀人，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俺不想再听你说话了。咱们已经照老神仙说的做了，把狗娃的魂魄放在纸人身上，在这洞里像养小宝一样养七七四十九天，只要回去后把这纸人烧成灰给小宝喝了，小宝就痊愈了。
天快亮了，你快和俺一起回去，你抱着纸人可要小心点，小宝的命可都在这纸人身上呢。
道士狂言
鸡鸣三声把晨叫，曙光初现长生到。
——妙哉，妙哉呀！
吾修道十余载，不时便可长生，实乃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老农已经回家了，现时应该在生火烧纸人了吧。哎，他又怎知县衙的捕快已经拿着铁铐脚镣去拿他了。吾此时跟在捕快身后，吾心里虽有几分不忍，但吾更多的还激动。
吾亲眼看着捕快把那老农老妇拷走，那小宝哭的实在很惨。那小宝又怎知道，他的爷爷奶奶是杀了狗娃，才被捕快拷走。
那捕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自然是吾告诉他们的。
吾让那老农把刀一起埋了下去，为的便是留下证据，为的便是让老农在今日被捕快带走，为的便是那狗娃的魂魄，为的便是吾的长生道。
现在，老农和老妇已经被带走了，只剩下烧成灰的纸人和嚎啕大哭的小宝。
小宝，你看见了，你的爷爷奶奶不是吾带走的，是那捕快带走的。他们确实会去很远的地方，杀人偿命，吾也没有办法。你可别怪吾，吾之所以借刀杀人，实乃吾是修道之人，不可杀生。但吾又必须长生！道途漫漫，区区百年又怎能参透？吾要更多的时间，吾要更多的寿命，才能参透悟道，才能羽化登仙。
吾费尽功夫偷得吾师所藏经书，为的便是修得长生。那经书《长生道》中言：长生者，魂魄也。取人魂魄，豢养七七四十九天，烧化成灰，和水煎服，便可得其魂魄，夺其造化。如此往复，便可长生。
狗娃，你死的不冤。你是吾要吞食的第一个魂魄，吾会记着你的，待吾参透道法，羽化成仙之后，必定会多给你颂几句道法灵音。
现在，这碗长生水已经在吾的手中，吾的身体竟然颤抖起来，看来吾还是太激动了。小宝，你别看吾，这碗水本来是你爷爷奶奶给你准备的，但是捕快已经把你爷爷奶奶带走了，现在这碗长生水就是吾的了。
无量天尊——
吾这便喝了这碗长生水，吾终于修得长生道！
小宝心声
爷爷奶奶终于回来啦！
虽然我一夜没睡，但我还是装着刚睡醒的样子。爷爷一进屋便把我叫醒，说什么小宝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我一点儿也没听懂。
奶奶在生火，她把那个纸人放进火盆里烧了。奶奶为什么要烧了这个纸人？他们不玩过家家了吗？
虽然我不明白，但是我不敢问。爷爷还抱着我，他硬硬的胡茬在我脸上摩擦，有一股浓浓的泥土的气息。
这时候，外面突然闯进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铁链子，爷爷奶奶被他们抓走了。
我听到爷爷在喊，小宝，喝下去——喝下去——，爷爷是让我喝水吗？
奶奶在抱着爷爷哭，不停地说着，造孽呀，造孽呀。
虽然我不知道造孽是什么意思，但是奶奶一哭我就哭，奶奶哭的有多凶，我就哭的有多凶。最后，爷爷奶奶都被带走了，那个道士走进来了。
我壮起胆子问，是你把我的爷爷奶奶带走了吗？你是不是把他们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爹娘和狗娃是不是都在那儿？
那个道士一句话不说，他把火盆里那个纸人烧成的灰放在水碗里，他端着碗，冲着我笑，我还看到他的手在抖，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冷。
他要是渴了的话为什么不喝清水呢？那沾了灰的水很好喝吗？为什么爷爷从来都没有给我喝过？
那个道士一口便把那碗水喝下去了，然后他就摔倒了，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一定是他喝了不干净的水才这样的，我要是吃坏了肚子，也会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他，我想学着奶奶那样去帮他揉揉肚子。每一次我肚子疼的时候，奶奶都会给我揉肚子。不过他抱着头，应该是头痛，揉肚子不知道有用没有。
过了一会，那个道士不动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他朝着我走了过来。
他蹲在我身前，说：“小宝，你知道长生不老吗？”
我摇了摇头，我记得狗娃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长生不老就是永远不会死。”
真奇怪，这个道士怎么会说和狗娃一样的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狗娃在庙里看着泥像的眼睛一模一样。
我小声问，你是狗娃吗？
那个道士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到了我的怀里。他说，长大了你就会看明白的。
说完，那个道士也走了。
现在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我怀里的这本《长生道》
老道师言
吾那好徒儿，为师不知如何感谢你，感谢你替为师修炼长生道。
徒儿呀，徒儿，你天资聪颖，却怎么没有想到你偷走的《长生道》是假的呢？
也怪为师没有告诉你，喝下长生水，两个魂魄相斗，赢的方能长生。
吾那好徒儿，你再怎么算，也没有算到那狗娃身体中的魂魄便是为师吧？这狗娃便是为师长生道的第二十五个宿体，你的这具身体，便是第二十六具。
妙哉，妙哉，无量天尊——
吾的下一个宿体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