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没有溜出去多远,出了南梧宫门就恢复了人形。为了甩开那群图新鲜的同窗们,她一时跑得急了些,顾着翻墙了,没想着带路的迷谷和南见还在教院门口候着。怪这狐狸腿一时溜得快,渊正仙人说披香殿是在一十六天没错,但是她怎么不曾细细思量,天界一重天如此广阔,这披香殿具体在一十六天何处,她确然是不知的。
但是此刻不是回去的好时机,万一被刚才那群同窗们看见了,非得认为她玩的是话本里说的那种“欲擒故纵”的戏码,更得缠着她不放。不能回去。再往前走走,瞧瞧能不能遇见几个仙娥问问路。
于是凤九幻化出一袋凤梨酥,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驾着云往一十六天去。
眼见着一十六天天门就在不远处,凤九一只手里拿着凤梨酥袋子,捏诀法捏得随意了些,没想到出了点纰漏,落云头的时候云头收得快了些,脚下一个没站稳,从半空别了下去。本想着肯定是要在天门口摔个实在,凤梨酥可能也会被摔得不剩下几块,结果正有个倒霉的路过,刚幻出形态,便被凤九砸了个结实。这个人也实在算是个熟人,恰是凤九在冥界见到的那个七政殿洒扫小仙长恩。
他好像……晕过去了
完了,事大了。
先不说这一十六天天门前两位天兵不是摆设,自然是明眼看清楚了的,她自然是逃不开这责任。她堂堂青丘白凤九,砸伤了人也自然没有逃脱的道理。但是最重要的是!长恩是天帝哥哥身边的人啊!若是此番长恩被她砸伤,天帝哥哥知道了肯定觉得她青丘帝姬也如此野蛮无礼,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太重了!
这边凤九还皱着眉好一阵自我纠结,长恩已经醒过来了。
凡间百年归来,长恩也是历经几世疾苦,才回返天界。陛下对他们很好,历劫归来便另派仙职,以酬他们几千年来的尽心照顾。长恩是璇玑宫中除了那只小魇兽和上元仙子外最后一个下凡历劫的下仙,从前璇玑宫就冷冷清清,如今换进去的小仙也不知尽不尽心,整个璇玑宫越来越冷寂。今日他是奉了上元仙子的命来披香殿领职,哪里晓得半空中砸下来个什么东西,有些毛茸茸的,冲击还不小,把他刚刚从凡界回来的仙识撞得晃荡了几下,晕了一小会儿,醒来便看见冥河上一面之缘的凤九殿下正在旁边皱着眉头思索着,很是头疼的模样。
“凤…凤九殿下?小仙长恩,见过凤九殿下。”
“长恩你醒了?你可醒了!不然我都怕把你砸坏了,不好跟天帝哥哥交代呢!”
“好久没见,小殿下都已经认陛下做了义兄,如此看来小仙真是错过了甚多呀!”
凤九摆摆手:“义兄倒是没有,只是我瞧着天帝哥哥长得好看,顺口就这样喊了。”
长恩揉了揉撞到地上发疼的胸口“凤九殿下这是要去何处啊?”
她说什么来着!带路的这不就来了吗!
凤九于是把头凑过去:“你应当是知道披香殿是在哪一处的吧?”
“凤九殿下也要去披香殿吗?”
“是啊,渊正仙人说要让我们去披香殿查查什么上古英雄传记,可是刚刚发生了一点小事,我的两个侍从被我给弄丢了,你可以带我去吗?”
“说来也巧,小仙恰巧要前往披香殿挂职的,不如殿下就和小仙同去吧?”
“那好呀!”凤九挺高兴,把刚才护在怀里的凤梨酥拿出来分给长恩,“你尝尝,本殿下亲自做的凤梨酥,绝对是世间佳品,千万不可错过哦~”
披香殿是个传奇的地方。前任掌事离奇自杀,继任的掌事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司命星君的好友闫涵,再加上长恩这个七政殿洒扫小仙,披香殿算是天界的八卦站了。
长恩和凤九到披香殿的时候,闫涵和司命星君正在回廊上喝茶。
长恩先开口了:“见过司命星君,闫掌事。小仙是原七政殿的洒扫小仙,今下凡历练得归仙班,特奉陛下令在披香殿拜入闫掌事门下。”
“仙僚不必如此客气,今后既同供职披香殿,我闫涵自是不会亏待仙僚的。”
这边还没说完,却已经觉察到旁边司命星君已经和凤九殿下对视多时了。凤九这边也仅为好奇,反观司命星君,眼睛里的八卦两字都可以掉出来了。
司命终于忍不住了:“这…这位是,凤九殿下?”
“是我。”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我说呢,莫说天界,四海八荒除了殿下也没有哪个神仙是赤色九尾狐。”说了这许多,司命才后知后觉作揖道:“凤九殿下恕罪,小仙第一次得见殿下,心下激动才忘了礼数,还望殿下莫怪。小仙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司命星君,见过殿下。”
闫涵道:“那殿下今日前来,是为了渊正仙人留的作业吧?殿内此刻有许多六界学堂学子,正为了这作业翻着典籍,凤九殿下是不是此刻进去?”
学堂中那些个同窗都在里面?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行,不能去。
“我,我自然是不急的。既然披香殿掌管典籍,闫掌事一定知道很多小故事,不如我们就着这茶水,就在回廊上聊它个两个时辰,等我那些个同学们都走了,我再进去。”
“殿下可是说笑了,天上的故事,司命星君说不清楚,天上就没有人清楚了。司命星君肚子里的故事,那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被点名的司命于是很是谦虚地清了清嗓子,摆摆手说:“闫涵掌事谬赞了,谬赞了。”
晚上回到洗星苑时,迷谷和南见忙迎了上来。
“殿下去哪怎么也不说一声,让迷谷和南见好找。”
“我一时急了些,忘了你们还在教院门口等我。我那些同窗好多都跟饿狼似的,非要跟我去披香殿。幸好本殿下跑得快,还去司命星君和闫涵那里得了故事听。好容易才躲开他们。”
洗星苑置景还是水波荡漾的,湖底和天上都是星星。
“殿下,千岁之期就快到了。这敛尾虽不比升上仙天雷之痛,但是您才千岁,迷谷觉得还是回青丘度过此关吧。”
凤九两步跳上了假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看星星。
天幕上的星子无数,凤九脖子上那颗星是最亮的。
她声音还是带点脆生生的少年人的味道,说出来的话已经有些分量了:“青丘传统便是散养。我虽是白家的孙女,自然是不必男子差的。若是一味靠着家里爷爷奶奶和小叔他们,以后我的子民又如何相信我呢。”
九尾狐一族出生时为人形,长到百岁化狐尾,千岁历敛尾之礼,随后又历上仙劫、上神劫。九尾狐一族虽然人丁并不兴旺,但上仙上神却从来不缺,便是因为这敛尾之礼。在青丘,九尾狐的敛尾礼都是靠小辈自己扛。扛得过,仙道平坦;扛不过,自此消亡。是以白家的子孙都很争气,没有哪一个是靠着喂灵丹妙药和输送灵力侥幸逃过。她白凤九,自然也不能懦弱。
迷谷于是并不再劝,带着南见退下了。
敛尾礼这天来得很快。凤九老早就收到折颜差人送来的灵丹,说是女孩子家,不必如此要强。
折颜真是照顾小叔太勤勉了,这思虑周全得连女子也自叹弗如。
是夜,夜风清凉,星子漫天。
洗星苑的仙娥都被屏退,就连卿天也被司命诓去听故事去了。
都是凤九刻意安排。
她坐在她常靠着的那块石壁上,疼痛从尾尖漫了上来。九条尾巴像分别被烙铁夹住,毫无顾忌地挤压合拢,让她几乎差点就叫出来。凤九咬着下唇,嘴唇被咬得发白,还是抵消不了那种灭顶的疼痛。
九尾连心,断尾如剜心。
尾尖的疼痛开始向全身发散,每一处都在撕扯着、排斥着。她甚至不敢呼吸,每动一下都会让她感觉被撕裂开。额头上都是冷汗,身体却热得发烫。她终于撑不下去,从假山上摔进了湖中。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反应,湖水的微凉似乎让她从痛苦中缓和过来一些。待在水里,这样睡下去,可能就不会疼了吧……
洗星苑的湖是活水引的,凤九就顺着湖底的暗流向下游漂去。水流的清凉渐渐让凤九恢复了些迷茫茫的神志。她虚浮地半睁着眼,看到周遭泛着银蓝色光的河水。是天河水啊。
浮波闪着银辉。
水流渐渐平缓了下来。视线中有一条很肥的、鳞片闪着光的大鱼。那条鱼好像没有注意到敛尾礼后恢复原形的凤九,正在很悠闲地打着盹。
我现在必然是吃不了它的,凤九迷蒙蒙地想着,眼睛看得也不甚清楚,但是我是只狐狸,我现在去将它收入囊中,待我醒过来,再烹了它做糖醋鱼吃,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可辩驳的,我本就是一只狐狸,而狐狸就是要吃鱼的,而你此刻又恰好被我遇见,只能说虽然你是天界的鱼,却是要烹在我青丘的锅里的。
凤九七七八八想了很多,伸出爪子扒拉了很久才到达那条鱼的旁边。它没有醒。于是凤九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抱住了那条鱼,张嘴咬住了鱼身,睡过去了。
但是凤九抱的却实实在在不是什么鱼,而是货真价实的天帝陛下润玉。他很久不曾来到天池旁休憩,因为总会想起当年的锦觅。今夜不知为什么来,也许只是想来了,或者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睡着睡着,便被凤九抱住了尾巴。
待他感到尾巴上挂了个什么东西时,一激灵醒了过来。待把尾巴收回,给小狐狸施了几个诀法烘干了皮毛以防她染上风寒,就看到凤九因为尾巴不见了委委屈屈皱了好几次眉头,睡梦中哼哼唧唧好几次。
润玉不免觉得好笑。她明明自顾不暇,还在迷蒙之际想着些其他不相干的事。她总是这样乐观,让人羡慕的乐观。
她的皮毛已经干了,蓬松了起来,随着呼吸有一些微微的起伏。她毛茸茸的,两只耳朵竖着,额头上那朵凤尾花还是很艳,九条尾巴很是悠闲地晃着。润玉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她,谁知道她立刻就蹭了上来,还伴随着满意的呼噜声。
她的原身,才真是“无与伦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