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2

君海棠嗤笑,心道:我过来才是傻子。不料耳后厉风暗起,刃芒闪耀,不知何时,河岸下跃出七八名蒙脸汉子,将她团团围在当中。其中一人魁健如山,劈手便去夺她手中画卷。她急了,扑上前死死抱住卷轴一端。

“臭丫头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那人拍来的掌风挟着开山劈石之威,竟是当世一流高手的功力!

君海棠大骇,这一掌下来,自己哪还有命在。下一刻,她后背受到猛烈撞击,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时,君海棠只觉冰寒刺骨,牙齿更止不住打战。睁眼扫视下,才发现自己遍身湿透,淤泥尽染。而君惟明也好不到哪儿去,湿淋淋的同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闭着眼斜靠在树旁,手抚右胸,眉间紧锁。君海棠回想晕过去之前那一幕,是君惟明冲上前来,替她挡了那沉若泰山的一掌。

这人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却甘愿舍命来相救?君海棠心中大大过意不去,转头看见君惟明身侧的画卷,又叫苦不迭。那画在水中泡了许久,只怕是毁了。君海棠将画小心翼翼打开,却是喜出望外,这画幅非纸非布,其上墨色竟然沾水不化,毫无损坏。

下一瞬,画卷忽然被人劈手夺去,君惟明不知何时已坐起,正双眼含怒望着她。君海棠又待去抢,却被他喝住:“噤声!”

君惟明侧耳听了一瞬,“有人来了,我们走!”

君海棠挣扎想站起,右脚脚踝却一阵刺痛,不由得颓然后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可一转眼,自己鞋袜已被君惟明扯下,她不禁又羞又急。她脚踝上的刀痕两寸有余,不见有多深,从红肿和骨骼的状况来看,定是被持刀人的内力震伤了筋络。

君惟明审视一瞬后,又飞快望了林外一眼,“姑娘,事急从权,恕在下逾礼了。”不由分说将她背在身后。他之前将她擒住时露的那一手,内力雄浑深厚,当属世间一流高手,可如今背着她疾驰得半里,却已是脚步虚浮。

君海棠心中过意不去,伏在他背上低声说:“多谢君少主,挡掌之恩无以为报,那画……我不抢便是。”

君惟明却低哼一声,半晌才道:“你给我下了什么媚香?若非如此,童大海那一掌休想打到我。快将解药拿出来!”

君海棠面有难色,小声说:“逍遥宫媚香无解,过上几个时辰,受阻的气息和经脉便会恢复如昔。那童大海是何许人?为何也要来夺画?”

君惟明伸手入怀摸出响箭,可惜那物已湿透不可引燃,一时半会联系不了手下。“童大海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排名第八,有一身神力。若在平时我倒也不惧,只是此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气息混浊变粗,想来所受的掌伤着实不轻。

“你……放我下来,不必管我。”君海棠歉意更深,挣扎着想跳下。君惟明却喝道:“别再乱动生事!”一双臂膀箍得更紧。

临近江岸有小船一只,其上渔翁正蓑衣独钓。渔婆从舱后出来倒水,看见二人,不由得面露惊讶。

“我娘子脚踝不慎划破,走不了路。能否请大叔大婶载我们一程?”君惟明随手从君海棠头上摸下一朵珠花递过去,她身上的物件无一不是人间珍品,渔婆霎时被闪花了眼。

君海棠差点没给噎死,这人真不要脸,招呼都不打就从她身上拿东西,更过分的是,他竟然……他竟然说她是他娘子!她恼羞之下暗中使劲,在他背上掐了好几把。

渔婆将二人带入后舱,摇橹起航,却是死活不肯要报酬。远远河岸上有人影摇动,那是童大海等追至,却只能望江咒骂。

渔婆拿出自家衣裳,让君海棠二人将湿衣换下,“小娘子请将就些,既已经私奔出来,日后少不得要粗衣淡茶,不过你夫婿相貌堂堂,将来定会出人头地。”她只误认为是富家小姐和下人私奔,敦促渔翁快些行船,将追赶二人的“家丁”远远抛下。

“我们并非……”君海棠大窘欲辩,却被君惟明一把抱住。他抢过话头,对渔婆说:“多谢婆婆,我二人才新婚几日,我这娘子还害羞得紧。”说罢将君海棠嘴一掩,拖入舱内。

“危机尚未过去,一切须小心行事。”君惟明说着自顾自脱下湿衣,羞得君海棠急忙转过身。他察觉后亦怪不好意思,轻咳着摸到前舱去换了。

船行半日,夜间泊岸,渔翁夫妇让出后舱给他二人歇息。君惟明受伤劳累多时,此刻已是沉沉睡去。

身边多了个陌生男子,君海棠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望着君惟明的侧脸出神。这人天庭饱满,鼻梁挺直,是个少见的俊秀男子。自己对他竟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很久之前便在哪里见过。

想起晚饭时渔婆的话,“君小哥,扶你娘子出来吃饭啦。”君惟明答应得极为顺口,她忍不住面颊飞红,啐了一口。

次日清晨,渔翁要去岸上送鱼,人年老力弱却要背着沉重的竹筐。君惟明心有不忍,却转头盯着君海棠,她无奈道:“我脚伤成这样,想溜也溜不了。”他一想也是,但临走前仍留了个心眼,将画卷随身背负。

岸上送鱼完毕,君惟明在小镇里寻了个少年许以厚酬,让他快马赶到附近重镇的君家商铺报信,为此多耽误了一些时刻。待回到岸边,任凭渔翁连声招呼,渔船内依旧悄然无声。

二人跳上船,却见渔婆歪倒在舷板上,面容紫黑,已然气绝。舱内凌乱不堪,独独不见了君海棠的身影。君惟明焦急懊悔,心道那小姑娘脚上有伤根本走不了,定是被魔教掳了去。他张嘴欲唤,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

这时,船舷外哗然一阵声响,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君惟明大喜过望,那竟是失踪了的君海棠。幸亏她水性好,暗中滑入水下闭气藏匿,这才免遭一劫。

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心悸害怕无以尽说,此刻被救上来,君海棠忍不住扑到眼前人身上,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们搜不到画,便将大婶给害了。”

君惟明瞧怀中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家妹子惟馨大不了多少,想必她害怕至极,不由得柔声安慰几句。君海棠自小在山谷安逸无忧,哪料到甫一出谷便遇到如此险恶交关的经历,眼前这人自然而然便成了她心中可依靠的对象。

渔翁原本伏在渔婆身上痛哭,此时哀声渐止,蜷缩着发出“喀喀”之声,口中黑沫泛流,显然是渔婆尸体的毒过到其身,令他毒发身亡。

“只怕魔教弟子还在左近,此地凶险,不可再留。”

过了一宿,君惟明体内媚香早已消除,气息经脉畅通如初,他抱起君海棠,疾奔离去,纵是身后渔翁夫妇无人收尸,亦顾不上了。

所幸奔出不远,前方便传来蹄声纷乱,还有人喊道:“少主在这里!”那是君家堡众人,他们接到传讯后,一路飞驰,终于寻到自家少主。

那青衣公子上前扫视君惟明,见他安好,松了一口气,“幸亏大哥平安无事,否则小弟回去怎和惟馨交代?”

君惟明想起惨死的渔翁夫妇,心有不忍,吩咐手下:“将他们好好安葬了。”只是为何魔教也来夺画,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青衣公子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说:“多年前江湖便有传言,逍遥宫守护有惊天宝藏,唯有集齐一图二钥四诀,方可开启。莫不是……”

君惟明神色一凛,却道:“此画只是家父遗物,并非逍遥宫藏宝图。”

这边君家堡众人都记挂自家少主,哪有人理会君海棠受伤与否,唯有小康上前,一脸担忧看着她,“海棠姑娘,你无事就好。”

君惟明隔得不远,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听在耳里,他骤然色变,拨开众人一把将她拉过,“你叫海棠?你……你姓什么?”眼中泛起异彩,却闪烁不定,仿佛不能置信一般。

君海棠不明所以,她犹豫道:“我姓君。我……”话未说完,君惟明更是激动万分,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旁侧的林子里,转到树后,粗大树干正好阻住外面一干人的视线。

人方站定,君海棠便见君惟明袭来禄山之手,将她襟口扯落,她又羞又急,怒骂道:“你做甚么?”忽然想起前晚紫衣女子临去前骂的那句“登徒子”,君海棠心中惊怕欲哭,难道眼前这人果真是个衣冠禽兽?正要出招,却发觉他一动不动,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自己襟口已被扯开,露出肩头锁骨处的肌肤,以及其上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刺青。

这刺青是在她周岁时由母亲亲手刺绘,随着年岁日长,竟愈长愈大,色泽更艳。

君惟明怔怔望着,竟以指轻抚过那株艳红,又忽地手颤急缩。君海棠蓦然清醒,未被制住的左手抬起便是一掌。清脆耳光响起,林外众人瞬间静默无声,随即脚步纷杂,只怕都一齐奔了过来。

君惟明大喝道:“都站住,不准过来。”倏地替君海棠把襟口掩好,柔声说:“海棠,听我说……”见她仍是挣扎不休,他只能叹气,伸手点她麻穴,从怀里取出一幅绢帕,展了开来。

君海棠惊异看到,一朵和自己肩头处毫无二致的海棠花,跃然帕上,如素妆淡粉,似缬晕明霞。君惟明持帕之手仍自轻颤,仿佛正捧着无比珍贵之物。

“这次绝不会错,十三年了,海棠,哥哥终于将你寻回。”君惟明激动之下,铁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仿佛生怕她转眼会消失不见。

君海棠静静听着君惟明在她耳边絮絮言语,他说她是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妹妹,右肩上有海棠刺青,以父亲留下的绢帕为证,这番话倒是和翠姨偶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有所吻合。只是此时凭空多出了个亲人,她有些茫然,又感觉冥冥中该是如此。

忽然,心中那个禁忌的名字浮起,君海棠面色一变,盯着君惟明的眼睛冷声问:“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君惟明闻言微愣,眯眼看向别处,嘴里低声吐出三字:“崔、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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