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蓉蓉,是一个初冬的午后,她随父母搬到了我租住的小院子,她哥哥转学到附近的小学,不到两岁的蓉蓉“哒哒哒”闯进了我的屋子。
她单眼皮,眼小如豆,一副永远不清醒的样子,像只瞌睡的小萨摩,鼻子、嘴巴也很小,紧凑地分布在红红的小脸蛋上,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她穿着臃肿的脏兮兮的衣裤,从她的着装,我没有分辨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怯怯地掀开门帘,探进身子来张望,不说一句话,我也没有主动说话。相比刚刚搬走的小男孩闹闹,这个孩子长得确实有点减分。
因为元宝的缘故,她经常往我这边跑,蹲坐着观察笼子里的元宝,也伸手去摸,元宝也不排斥她,孩子与动物之间有着天然的亲切。一开始我也不怎么理她,她便什么话都不说。时间久了,我就给她点吃的,她来的更频繁了。
她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见着什么东西,用她半生不熟的方言问我:“阿姨,这是甚呢?”我跟她说,这是书,这是苹果,这是咖啡,这是酸奶,这是电扇……我每告诉她一个物品的名字,她就重复一次,虽然说不清楚,她努力学习我发音的方式,有时候我会多教她几次,下次再见着,她就准确地说出那些东西的名字。见我做什么事情,也会问:“阿姨做甚呢?”我会认真回答,我在吃饭,在看书,在写字,在洗衣服……她照例会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见她无半分生分,我也渐渐开始喜欢这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小丫头。熟悉之后,我知道并不是她妈妈不爱干净,而是她太过调皮,新换了衣服就躺倒在地,一天总要换三、四身衣服。
蓉蓉几乎能听懂大人说的所有话,只是有些话不会说而已,对此,我觉得很神奇。
蓉蓉回答问题总是很爽快,大多数时候也能完成自己的承诺。我每次告诉她什么事情,或者跟她讲个道理,问她记住了吗?知道了吗?她永远都说:“记住了。”“知道了。”比如她提不起鞋子,向我求助:“蓉蓉不会穿鞋。”我一边给她穿一边教她怎么穿,穿好后问她:“记住了吗?”她就说记住了。下次鞋子掉了,不等你问,她就说:“蓉蓉会穿。”虽然动作笨拙,她还是能完成。
对于会做的事情,她总是抢着做。我洗衣服,她蹲在我面前:“蓉蓉会洗。”伸手就要洗。我呵斥住,她便不敢把手伸进盆里,缩着手巴巴地盯着,她特别喜欢水,总是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水。我扫院子,她小跑着拿来自家的笤帚,也学我扫起来,嘴里说着“蓉蓉会扫。”我刷牙,她跑回家翻箱倒柜找牙刷,半天找不到,跑出来问她妈妈:“牙刷呢?蓉蓉刷牙。”她妈回答:“不是你扔了?以前让你刷,你不刷,还把牙刷扔了。你忘了?”她表示不解,一脸“我怎么会做那种事”的表情。有时候我逗她:“蓉蓉是不是什么都会做呢?”她理直气壮地回答:“会!”我接着问:“会盖房子吗?”“会做饭吗?”“会做买卖吗?”她通通回答:“会!”回答得掷地有声,仿佛我的问题很幼稚。
但是对于自己的错误,她绝不承认。有一次我留她自己在家,暂时出去了一下,回家后见她手拿粉饼拍使劲往脸上抹,粉饼盒被置于地上,粉饼散落一地。我赶紧收起来,不让她抹,生气地说:“怎么能扔地上呢?”她一脸惊愕,我问她:“做错事情了吗?”她说:“没。”我问了好几次,她坚持说没,我一把将她抱起:“承认错误之前不能来我家,现在回你家好不好?”她一口允诺:“好!”我把她带到她家,她抱住妈妈的腿:“阿姨讴(凶的意思)我。”此后两、三天,蓉蓉不曾踏足我屋,倒是我,每听见她在院子里玩耍,总想逗她。
蓉蓉热爱一切食物,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问题是吃的解决不了的。就算她生气,哭得呼天抢地,只要给她一个杏子,她就能立刻止哭。每次见我吃东西,她想吃,却不直接开口要,而是问我“阿姨吃甚呢?”她对我吃的所有东西都抱以赞许的态度,因为只要我问她好不好吃,她总说好吃。任何时候她跑到我这里眼巴巴想吃东西,我问她你吃过饭了吗,她永远回答没有。就算明明刚吃过,她也说没有。有一个晚上,因事耽搁,我吃饭很迟,她也刚好晚睡,跑到我跟前,软磨硬泡吃了一小碗稀饭。我叮嘱她“小心尿床”,她咯咯笑个不停。对于我说的“小坏蛋”、“小懒虫”、“骗人精”,她总是咯咯直笑,在她看来,这样的话也许太好笑了。听南边房子的阿姨说有一天下午,蓉蓉已经吃过饭,“哒哒哒”跑到南边,“讨”了一个包子吃。在孩子嘴里,别人家的饭味道总是比自己家的鲜美,她跟小时候的我一样,爱吃百家饭。
蓉蓉热爱她的妈妈,不亚于对食物的热爱。她妈妈38岁生了她,自然是宠爱有加,在我看来,她回报了同样的爱。平时她时时刻刻黏着她妈,有什么好东西也想着她妈妈。一次我拿出毽子来踢,她见了自然吵着要踢,她难以单脚站立,跑到墙角,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拽着毽子的羽毛,艰难地抬起一只脚来,轻轻碰一下毽子,算是“踢”成功了。我拍手鼓励,她腼腆地笑笑。她“成功”后,立刻转身找她妈妈,嘴里叫着“妈踢,妈踢。”她妈推脱不会,她不依,把她妈妈拽到院子里,教其踢。直到她妈妈踢了一个后,她才作罢。随后,她踢一个,然后说“阿姨踢”,我踢完,她又说“妈踢”。今早,我用耳机听歌,她凑过来问:“这是甚呢?”我把耳机轻轻塞到她耳朵里,她像是触摸到了全新的世界,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专注地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半晌,才随着节奏手舞足蹈。耳机大,她的耳孔小,耳机老掉,她胖乎乎的小手在耳朵边候着,准备随时接住欲掉的耳机。我将耳机收回,她歪起脸以耳朵带动脑袋凑过来:“蓉蓉戴。”样子可爱至极。发现这是个好东西,她马上又想到她的妈妈,“妈戴”,说着拉我的手去找她妈。
蓉蓉分不清称谓。她爸爸受伤住院,每天随妈妈去医院送饭、照顾。回来后我问她去哪里了,她就说:“看你爸了。”我说是蓉蓉的爸爸,不是阿姨的爸爸,她重复“蓉蓉爸爸”。但是下次,她还是分不清,大概是她妈妈总跟她说:“走,去医院看你爸去。”而对大她八岁的哥哥,她则直呼其名,她哥哥小名铁蛋。每天放学去接哥哥,她就说:“去接铁蛋。”因为她爸爸住院,收入来源暂时被切断,她妈妈想找个事做,计划将蓉蓉送到全托幼儿园,我对分不清称谓的她深表担忧。不过相对于其他同龄孩子,她已经算是非常聪明的了。
猫咪最可爱的时候,就是你没带相机的时候。蓉蓉可爱的时候也甚多,能相伴其成长,我觉世界很单纯,遂捡几件事随手记,是以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