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个孩子都是在外婆的怀里长大的,我也不例外。小时候外婆温柔的拍打着我睡觉,她话很少,也不会讲故事。她对我千奇百怪的问题总是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笑笑的说,快睡吧,天亮了还得去书房呢。
小时候我的家就是外婆家,她和外公住着窑洞,但是满院子都是孩子。外公大清早把院子和大门口拾掇的干干净净,泥土的院子因为长期碾压的原因变得锃亮,寸草不生。窑洞的上边是一个枣树园,里面有几十棵大枣树,还有及人腰的荒草。这个园子就变成了我和表弟们的 “百草园”。我们会找一个圆圆的小洞在上面喊:“夜蝙虎,你出来,你出来......”而试图让里面的虫子爬出来供我们虐待。我也效仿男孩子玩自制的飞镖,用一个黑色长形的发卡,把一边折弯,另一边磨的锋利,穿上穗子,然后勾在弹弓上往门上射。把弹弓拉满,手一松,然后笨到射到自己的手上。血并没有马上就出来,而是深深的扎进去,我吓呆了,丢了弹弓哇哇大哭,喊着外婆外婆。外婆过来一看,也吃了一惊,她赶紧捏着我的手把那个该死的“飞镖”拔出来,血马上汹涌流出,然后就往上撒土,很多很多土,直到凝结。至今仍有印痕……
夏天的中午,外婆总是会带我午睡。偌大一个院子,只有我和她,外边知了拼命的聒噪着。我们相对躺在窑洞里的炕上,她闭上眼睛轻轻拍打着我,我睁着眼看着她因为眼疾而致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流出,我总是好奇的说,你哭啥啊?外婆笑着用手绢拭去泪水,不知道啊,我的眼睛总是这样,流不完的泪水。我把腿搭在外婆的身上说,真舒服啊。我对她说:“以后长大了挣好多钱给外婆,还把腿搭在你身上睡。”外婆闭着眼捏捏我的腿说:“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怎么还能驼的起你的腿呢?”我抱着她说:“我不管,你就得陪我睡。”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每天做饭的时候,窑洞里总是很多很多烟。不知道因为烟囱的烟道堵了,还是柴火太湿,烟从灶洞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我大声咳嗽的跑到院子里,大声喊着,太呛了太呛了,我去玩了,等会回家吃饭。就撒腿跑了。外婆小声咳嗽着把柴火往里填,又对我说别跑远了,一会我喊你吃饭。吃饭的时候总是笑着说,唉,每次吃饭都要用眼泪换。表弟奇怪的问,为什么用眼泪换呢?外婆笑着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呛的呗。
我们家与外婆家只是相隔五里路,时常就往返其中。每次要回家了,外婆总说送送你吧,我说不用不用。她总是很执拗的陪我爬上很陡的坡,(这是地坑庄基特有的坡道)站在村口那条路口目送我离开,只要我没有转弯,一回头总会看见她小小的身影。后来跟表妹们谈起,大家都说每一次的离开,外婆总是要用这个方式送别,搞得大家都心酸酸的。这个习惯直到她病在床上那两年后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了。
外婆一生命运多舛。八岁时没了娘,十二岁时走了爹。和奶奶相依为命直到出嫁。嫁过来,公婆又离世早,小叔子、小姑子和我舅舅一般大,所以家里总是一窝孩子。到了我们这一孙子辈,带大了我们又带重孙,没有一天日子轻松的。两个舅舅都在青年时病逝,唯有长子成家立业。为了一堆儿女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晚景萧疏 ,住在荒草丛生的窑洞里,炕的中间还坍塌了一块。吃的是窖里的水,打上来还有虫子游来游去。逝前一年半,病卧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守着窑洞里巴掌大的一个小窗子,盼望着有脚步声在院子响起。我们再走的时候不能起身相送,唯有抓着窗子目送我们离开。
我以前总说,外婆,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肯定是最悲伤的那个孩子。外婆紧紧我的手说,我还要活到九十岁呢,早着呢,放心。终了,2013年9月,外婆因脑梗不治而与世长辞……不治不是治不了,而是外婆一生都没有被治疗过。原因很多,恕不赘述。
我亏欠外婆太多,生不能赡养而尽人孝,死不能抚棺痛哭而尽伦理。有时候想,一个女人一生坎坷,生前含辛茹苦养育子孙,死后又得何已?风从城市的缝隙中涌出掠过我的指尖,呜咽而过,唯有我们才是外婆留在世上的唯一财产。所有的都是注定的,所遇到的人,所遭遇的磨难,所给予你却不能抗拒的命运,天赐给你的子孙,即使非你所愿,也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场旅行。人生如果是一场修行,只愿外婆今生的修行能免去来世的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