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多得几百元的加班费，母亲选择留在某新冠定点医院过年。母亲的月薪是2800元，包括放弃四天休息日，否则只有2300元。大年初二，由于保洁人手不够，母亲被派到了一个陌生的科室。刚好那天有病人没能抢救过来，被医生推出手术室放在门口的走道上。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的日子，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估计也减少了许多，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来运走尸体。
可怜的胆小的57岁的母亲，胆颤心惊地在这恐怖的氛围下继续硬着头皮做事，待这台特殊手术床终于空下来，她又不得不出于工作职责将其收拾干净并进行常规的消毒。手术床底下有一块黄色的塑料板子，之前是压在病人身下的，后来被医生扔在了地上。母亲以为这只是一块寻常的医疗垃圾，随手捡起来放进了专门的垃圾室。初五，母亲想到她来顶班的同事明天就要来了，应该提前处理好自己的垃圾，便把所有不属于别人的垃圾全部拿去卖了，其中就包括那块黄色的板子，总共卖得7元钱。
初七，医院渐渐人多了起来，这天又来了一位处在垂危状态的病人，医生要启用心肺复活呼吸机，到处找这块黄色的板子。（当时没找到，就用了另一台备用的。）得知情况的母亲，原原本本地承认了一切，后来医生调查监控，确实与她所说的没有出入。由于物业公司与医院是两个系统，医生要求物业公司赔偿。物业公司的领导上网一查，发现此物价值不菲，8000元左右，威胁母亲做好心理准备。
一辈子生活在农村连坐公交都不太会的母亲，赶紧去废品收购站找当天收东西的老板，老板告知已经被送到了白沙洲的垃圾回收站。母亲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明知找回的希望极其渺茫，但为了解决问题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陌生的城市里车来车往，母亲害怕迷路，想找一位熟悉的同事一起去，然而请示领导的结果是要扣掉40元的半天工资，该同事遂以晕车为由拒绝了。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许多人纷纷外出踏青，可我的母亲却是一个人花着一天的工资打车去找一块垃圾。到达目的地之后，母亲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如山一般的垃圾堆得到处都是，要找到自己的东西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她不被允许随意翻动。她的希望破灭了。
托老天保佑，母亲还是平安回来了。医院领导已经下班，母亲返回住处，晚上想着这件事也睡不着觉。第二天，物业领导找到母亲，要求她赔偿6500元，说是已经给了同情心。母亲如五雷轰顶，强忍着打击跟领导理论：“医生也是有责任的，他为什么把东西放在地上那么久都不管一下？而且被收去几天了也不问一下。”医生张牙舞爪道：“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物业领导也以平时提醒过不能随便拿医生的东西为由要让母亲承担所有的责任。
我的母亲，自去年9月份来此工作，到今年1月份，四个月的时间里也不过挣了万把块钱，如今竟然要被扣掉大半。对于这个财大气粗的医院，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于收入远高过母亲的医生和领导，这也不是大数目。如果他们各自承担一点，母亲的压力也会少很多，可是他们不！
在这件事情中，母亲固然是有失误之处，可是把全部的责任推给一个农村老人，是否太欺负人了？我去看过母亲的中餐，一群保洁阿姨挤在地下车库里，等待着毫无美味可言的水煮大白菜萝卜之类，米饭亦是极其粗糙。可是他们每个人都会拿两个极大的饭盒，打上满满一盒饭与一盒菜，中午吃一半，再留一半到晚上，节省的还会留到第二天早上，因为每天只管一顿饭。听母亲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四五点钟起床打扫卫生，中午睡在无人的走道座椅上，下午五点才结束一天的劳累。有的阿姨嫌工资少，下班后继续去医院食堂或外面的餐馆给别人打两三小时饭菜，以求多挣三四十块钱。
这世界，弱肉强食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法则，可是我也听过一句话：检验社会文明的程度就是看它对弱者的态度。我的近六十岁的母亲，背井离乡独自在城市里谋生，手无寸铁，没有丝毫的保障，也没有一个有权力的儿女，面对强者的压制，又能怎样呢？难道也只能这样吗？
2021年2月22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