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神啊鬼啊,都去哪儿了?”
我突然冒出这句话,吓得朋友身躯微震。然后诧异地看着我,他仿佛看见我被附体一般。
说出这句话,只因念头一闪。
小时候,我特爱看神鬼故事。
人生中第一个恐怖故事,是当地流传已久的《野人嘎嘎》。故事口口相传,不知讲了多少代人,也不知是谁讲给我听。
故事和狼外婆有几分相似——都由某种野兽异类冒充外婆(方言里嘎嘎就是外婆),但更添几分血腥恐怖,对小朋友更甚。故事中有一段:野人与姐弟同睡一张床,趁黑吃了弟弟,并嘎嘣嘎嘣嚼着指头,姐姐闻声好奇,野人说在吃豌豆,姐姐表示也想吃……
诡异的情节被讲述者声情并茂的发挥,坐小凳子上的小孩们瞪大双眼,一面汲取着故事中姐弟的教训——提防陌生人,一面不良地消化着恐惧的情绪。
小时候回奶奶家,这种情绪会不由自主的蔓延开来;而去外婆家,压根就不会想起这个故事。
母亲的兄弟姐妹众多,当时还是一个大家庭,基本聚在一起。外婆家处在河流下游,地势相对平坦,人口众多。在那里,我和表兄们每日嬉戏打闹,挥洒着旺盛的精力,野人嘎嘎自然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父亲的兄弟姐妹相对较少,而又各自在外工作,平日老家就只有爷爷奶奶。奶奶家处于上游,崇山峻岭,一座山上有两三户人家。奶奶家在山腰处,远远地能望见邻居家。在那里,我时常拉着爷爷去茶田菜园里转转,但更多的时候只能待着屋里,因为爷爷是木匠,手中的活停不下来,奶奶则忙着日常的家务。当地民居采用土墙木梁瓦顶结构,屋里由木板隔出一层,和故事中的描述如出一辙,那时听故事完全不用脑补场景,如同在家中发生一般。小时候爱吃糖果糕点,这些物件放在奶奶卧室。不巧卧室无窗,一片漆黑。个子不高的我,摸索很久才能寻着灯绳。拉下灯绳之前,我处于煎熬之中,头顶上方似乎有只野人冲我诡异的笑着。拉下灯绳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然后小心地侧头看下床底。确认一切正常,我飞快的打开抽屉,取出糕点拽在左手里,再合上抽屉。跑到房门口,双脚踩在门槛上,瞅准灯绳用右手抓住,吸口气稍作停顿,用力一甩右手,跳下门槛。
“喀”的一声,灯灭了。
“孙伢子啊!关灯要轻点唦。”跳出房门时,时常听到奶奶的责备。
有一年春节,我去表哥家串门。
烤火取暖时,我不经意地读着《宜昌民间故事家:孙家香》,翻出那篇孙家香老人口述,满是方言的故事。一股脑地,翻腾出小时候的野人形象。
好在这个房间有窗。
抬头瞅瞅小狗,我踏实了不少。
摘自《宜昌民间故事家:孙家香》
那户人家呢只有两个伢子,一个儿子,一个姑娘。伢子的妈呢就要到嘎嘎的看下去。原来是山大路远人口稀呀,去呢,这下也不得回来。他们的妈就跟儿子、姑娘他们将:“你们就在屋里照屋(看家)啊,我到那里去呢,我就叫你的嘎嘎来跟你们打伴(作伴)啊,去把嘎嘎给你们接来给你们打伴啦。”
讲了呢,这个野人它就在阳沟(房屋后面檐下的一条沟)里听见了。黑了呢,它就去。看这些伢子把门关着了呢,它就喊门:“孙伢子啊,孙伢子啊,开门啰。”
孙伢子说:“你是谁个啊?”
“我是你的嘎嘎呀,来跟你们打伴的呀,你的妈叫我来的唦。”
伢子们开门呢,“那你就不点亮啊,那我的眼睛疼啊。那亮一晃,那就不行了的呀,那看不得亮啊。”好,伢子们没点亮。
一去呢, 到屋里去,一哈(一直)站着,姑娘伢儿就问:“嘎嘎,你哪儿不坐呢?给你搬的椅子。”它说:“你看我屁股上长坐板疮啊,又坐不得。你找个坛子来,找个坛子来,我坐下看啦。”
那个姑娘伢儿呢给她的嘎嘎找个坛子来。找个坛子来呢,野人朝这个坛子上坐呢,诶,一欢喜哟,就那尾巴在坛子里甩呀,摆呀摆,在响。野人有尾巴唦。那个孙伢子就问啦,“嘎嘎,你这个坛子力是什么子在响呀,你看?”“我这个屁股上长是坐板疮啊,滴脓滴得响的啊。”“哦。”
野人又说:“孙伢子呀,那你们跟我睡去。那你点不得亮的呀,你叫兄伢子把我牵起去睡去啊。兄伢子跟起我睡啊。”“啊。”
它就去睡去,就没点亮。野人就把兄伢子引起睡呢,就把兄伢子一下弄死了,就给吃了,捂(弄得)作声了。
姑娘子在脚头睡呀,她说:“嘎嘎,你吃什么子啊?”
野人说:“你的嘎公炒的炸豌豆了,我心里慌,我吃两颗的呀。”
她说:“嘎嘎,你的炸豌豆给我把两颗,我吃下看啦。”
她兄伢子的指头,它就跟她递几个来。姑娘一摸呢,是指头哇。她就想呢,这是野人啦,脚里又有毛。“拐了(坏了,不好了),是野人,那这哪么......”
姑娘呢,她就说:“嘎嘎,我要出去屙尿去了。”
“那你不起去啊,怕跶倒。”
姑娘她说:“嘎嘎,你怕我跶倒,我跟你把个绳子把我牵起呀,我就不得跶倒。”
这个孙伢子给野人把个绳子拉着呀。姑娘就把那个绳子一下系到柜脚上。系在柜脚上,就爬到楼上去了。爬到楼上去了呢,就烧的桐油哇。
野人就问:“孙伢子,你到哪里去了呀?这么时候还没有来。”
她说:“还没有哇,还有一下下呀。”
这个姑娘就掀了楼板唦。桐油烧开了,就跟这个野人朝脑壳上滴。
朝脑壳上滴呢,野人说是烫的疼啰。它说:“夜蚊子,你不屙尿。我把她弄死了,我们两人要哇。”桐油一下烧完啊,滴了下去,一下就把野人的毛哈燃了唦。毛哈燃了呢,野人说:“有蚊子,你不滴灯啦,我把她弄死了,我们两人份啦。”那个野人烧死了的。
伢子的妈第二天回来呢,儿子给野人吃了呀,姑娘也把野人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