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九层。
有的化了,成冰。远远发出的清光,慑人地寒。
有的成水,渗下。土也成坚石。铁锹用力上去,弹起老高,连续地蹦好几下。
地冻如铁。
风卷起雪花,它吼着,旋转上升。是谁的反抗,激了它的怒气吧?
冻耳,冻脚,冻脸,冻手。太阳也乏力,白光竟无热度。
不见月亮,已是好多年。
祖母把我拽出被窝,厚厚地裹起,如一个大大的棉球。她牵着我,到山坳向阳的一隅去。她似乎不怕冷。她虽然戴了纱巾,包得只剩下眼睛,但她头伸得很直,整个人也挺着,不见蜷缩。
只有那小小的角落,避风,向阳,地土稍松。
她给我擦鼻涕,给我系棉靴的鞋带,给我用石块刮掉棉裤上的泥。她口罩里的眼不停看我小小口罩里的眼。
我觉得,她很美丽。
对面,几丛柏树间,是我们的祖坟。坟里埋着的人,我一个没见过。
我戴手套的手,还是麻木生疼。小小的人儿也学会不停叹气。我没出口,但我怀疑春来,我不相信春的攻势能剥取这寒的筋骨灵魂。
祖母带我上上下下走,曲曲弯弯走,来来回回走,高高低低走。
许久,终有暖和在身。
我脱了手套,趴下在山坡,玩。
我扒开土,一层层,我发现草根不干,有湿气,甚而泛着青绿。祖母拽出它们,在口里嚼。
我也学着嚼。我感到了清气,也有淡淡的甜。而六六葱的根浸出的白液,如母亲的奶汁,浓也香甜。
我累了。坐下,想这一冬的苦寒,长长的围困,好像心里不是太怯了。
祖母领我,到更远的山坡去。我们看见迎春条,看见杨柳枝,我用手摸,拿脸蹭。
我跺大山,脚底似乎有回响了。我笑,心里说,不是铁板一块啊!
祖母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