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滴露水刚刚苏醒。它愉快地在叶子上摇啊摇,它是多么干净,纯粹的一滴露水啊,透过它,可以清晰地看见叶子的纹理和绿状的冰莹。可露水却很难过,因为不久,太阳朗照,它将逐渐幻灭,终涣散于空气中。或者,路过的人儿将叶子摘取,它将顺着叶片的脉络滑落,跌在地上,平静地死去。
陈忠实先生的《蓝》便讲述了一滴露水的生死之旅。故事背景发生在新中国解放初期,主人公徐慎行大概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一生可以简单地看作一个回环:顺从到反抗再到顺从。
徐氏三代都是“耕读传家”。耕者,即亲身躬耕于田垄,读者,即教书育人于学堂。祖父徐敬儒离世后,父亲便成了管家人,于是象征“读”的蓝色长袍传给了第三代。由于徐慎行遗传父亲的“天庭饱满,眉高眼大,肤色滋润”,更由于脾气不及二伯孩子的倔拗,理所当然地成了“读”的继承人。
“服装对于人,不仅是御寒的外在之物,穿起蓝袍以后,抬足举步间都有一种异样的庄重的感觉了”。穿上蓝袍的徐慎生,被父亲要求着走有走势,要稳,不急不慢,说话要恰如其分,对待学生要绝对严苛。学生稍有不敬师长的,就要被打板子。不仅如此,父亲还安排了一个丑老婆给徐,要想治国平天下,必须先过美人关啊。
新中国了都,还教我作一介迂腐的穷儒,关键媳妇还丑得不要不要的,杀了我吧。徐慎行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只是顺着讲究礼义的父亲的旨意,按照父亲一辈子教他的“慎独,慎行,慎言”,按照铺定好的轨迹,遵行乡野家训“三要三不要”,在动乱的年代里明哲保身地守住自己的一块天地,徐慎行也没有什么怨言。
直到杨徐村也解放了,政府派来了三位先生,徐慎生自动辞职。因为人家教的是语文美术计算,而不是老旧的四书五经。半年后,徐慎生来到了城里师范学院速成二班进修。这里,作者建构了一个具有反迫性的女性,田芳。田芳大约是来拯救徐慎生的。体贴而美丽的田芳使徐慎生感到“结了几年婚了,爱情才刚刚苏醒……”,田芳一层一层将慎文身上的“礼义封建气”剥去,慎文仿佛进入了新世界,脱去了蓝色长袍,蹦蹦跳跳地唱起了歌,丢掉了八字步扯掉了“为人师表”的鬼脸。他们渐渐相爱,他们的吻多么热烈呵。自由多么好,堂堂正正做一个有爱可以倾诉的青年多么好。
而幸福的光景总太短暂,二十天而已,二十天后,徐慎生便陷入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右派的卑贱生活。一个拥有赤子心的青年还未对拯救自己的女英雄结下海誓山盟,便坠入了万丈深渊。二十载春秋二十载辛酸这里不再赘述,那位青年又回到了比原点更低的原点。
历史告诉我们,那样的年代,不止徐慎生一人成了被批斗的分子。徐慎生作为几十万分之一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象征着一个整体,结局的徐慎生得到了平反,并与田芳重逢,二十年的光景过去,青年转入中年,徐慎生的表情僵硬,动作忸怩,田芳笑说:“你的蓝袍早就脱了,我怎么又觉得你像个蓝袍先生啊?”
窗外一滴露水从叶上轻轻滑落,听不见声响,只听见后来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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