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一天,夏天交了留学确认单,在签名那一列,写上了“夏天”二字,字迹清秀,一如清秀的本人。
夏天打定了注意,因为欧亦已经确认被保送哈佛商学院读MBA了。她对欧亦说,你去美国,我去英国,隔了一片海而已,并不那么远。
许久许久之后,辛辰嘲笑欧亦跑那么远读书回来,依旧和自己一个职位,白白浪费了两年的光阴。欧亦笑说,我只是有私心,想离她更近一点而已,不管是读书还是其他,这两年都算不得浪费。
只是负了另一个人,遗憾了大半生。
天气阴沉,飘着小雪,不过一落地便化了。这雪来这南方的人间走一趟,不留痕迹地存在着每个角落里。
今年的雪不及去年,小得琐碎。
长青的松树上只微微发白。夏天犹记得去年的平安夜,自己生了场重感冒,好多天没有说得起话来。今年木樱的生日恰好赶在期末考那几日,忙不过来,就没过。
过后,李斯尔回到院子里,拉着欧爷爷给木樱补办了场生日宴,将欧亦的爸爸,辛辰的爸妈一一都请了回来,给他们的小公主过生日。摆了八桌宴席,热闹得打紧。
欧亦看着李斯尔站在门口热情地接待着宾客,无奈地跟身边的同样无奈的辛辰说道:“我这个亲哥哥,倒像是个摆设了。”
辛辰笑笑,眼眸深邃。这些年,大家心知肚明却止口不提的那些事情,究竟在斯尔心中占了多少的席地,他才会如此厚待木樱。辛辰开口:“或许,他和木樱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欧亦看着夏天一众往这边走开,柔了眼角,冰冷地匆匆留下一句,留着辛辰一人迷茫。“斯尔若是心中对木樱有一丝的欢喜,他六年前就不会移民去英国。斯尔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木樱心里还是比你明白的。”
晚宴开始,爷爷奶奶们和欧亦辛辰斯尔木樱一众小辈儿坐着一桌。欧奶奶笑开了眼,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自从欧亦的母亲离家后,小辈们都陆陆续续搬离了院子,辛辰父母在政府当官,据说职位挺高,平日里也没有时间回来。当初欧老和辛老抱着尝试的心态创立的公司也被欧父管理得井井有条。以前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见得着的儿女子嗣,就现在,也可叫做承欢膝下,欧奶奶眼角有些湿润,好多年了,无论她如何想,都不曾把他们都盼回来。
木樱看着爸爸陌生而熟悉的脸颊,好久未见,他又清瘦了不少。她心里明白,爸爸是极疼爱她的,可终究敌不过心魔的作祟。他这些年太少关心他们兄妹,木樱怨他恼他甚至恨他,这些情愫终究不及一句“父亲”。
欧父先开口,声音颤抖,“樱樱,生日快乐。”
木樱倔强地憋着嘴巴,不想开口。欧亦在一旁轻喝一声:“樱樱!”
木樱看了欧亦一眼,再看了对面皱眉的爷爷和微笑的奶奶,心中再有气,也一时消散不见了。软绵绵的开口,不带情绪:“我的生日已经过了,还是,祝大家相聚快乐吧。”木樱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爸爸。”
欧亦笑了,欧爷爷欧奶奶笑了,辛家一家子笑了,唯独欧父皱着眉头埋下了头。辛爷爷更是拍手称赞:“小樱樱说得对,相聚快乐!咱这一大家子来的这么齐都是八辈子前的事儿啦!”
一起举杯,相聚快乐。
聚散终有时,聚时眉开眼笑掏心掏肺欢乐又喜庆。别时又当是另一番景象了。
辛爷爷喝了不少酒,脸颊绯红,睁大囧囧有神的眼睛,声音依旧浑然有力,他说:“前些日子,小玥给我来信了,她在美国注册结婚了。”说完,整个桌子上的人都愣了一愣,温度下降。
辛玥二字,更像是罂粟,越想摆脱越无能为力。
辛辰下意识地看了眼欧亦,欧亦回一眼神,看个毛啊?辛辰切一声,别装了。
李斯尔笑得开心:“辛玥姐姐结婚了总该回来摆个喜酒才好。把幸福也给我们分享分享。”
辛爷爷大笑,直称斯尔这孩子上道儿。
辛父沉了脸,微愠:“这孩子,结婚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越长大越不像话。”
辛老不悦:“这些年,你这个当父亲的何时关心过她,她结婚又如何,我看她就算客死他乡,你舍不得皱一下眉头。”辛老直言不讳,怒目而视。
客死他乡,太严重的字眼,看着辛老毫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几个孩子的心脏都颤抖了。他们的辛玥姐姐,怎舍得让她担上这四个字,对她,对他们,都太残忍了。
“爸,你……”辛父瞪大了眼睛,辛母一旁扯着他的衣角,沉声道:“好了,别说了。”再笑着对辛老说:“爸,是我们不好,小玥的事情,是我们关心太少。”
“哼哼。”辛老不屑地哼唧两声,“小玥的事情,自然是内战遗留问题,是时候该解决解决了。”说罢,眼神似有若无地瞥像欧父,有责备也有心疼。
夏天在领桌听到了辛玥的名字,敏感地往欧亦那边望了过去,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欧亦恰巧抬头,两人的眼神在那一刻交汇,日子久了,默契也有了。两人都微微一笑,欧亦说,傻姑娘,别乱想,啥事儿没有。夏天回复,我知道呀,你的心里只装的下我一个人儿呀,因为你是我的欧亦啊欧亦。继而偏头,各吃各饭,各想各心思。
斯尔哈哈大笑,对着宾客举杯,“诸位,我们一起祝我们的公主生日快乐,此生无忧。”
经典的生日快乐歌响起,八款不同的生日蛋糕从厨房推了出来,八种颜色,炫丽夺人,分别代表平安、喜乐、幸福、健康、快乐,自由、祝福以及思念。
木樱眼角湿润,对着斯尔温柔一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但愿此生,不长不短,爱我之人,我心念之;我爱之人,人恒爱之;弃我之人,愿其安乐。木樱许完愿,缓缓地睁开眼睛,烛光之中,她看到了一个个今生最亲最近的人儿,那般近,随手可及的近。可怎么摸也摸不着呀。
生日宴会热热闹闹的结束后,斯尔和欧亦在门口送客人,欧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高挑瘦弱的身影一丝也不像书中所描写的高大伟岸,单薄得有些落魄。他对着欧亦说:“公司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欧亦有些失落:“爸爸,不再留一会儿吗?爷爷奶奶他们……”
“不了,好好照顾樱樱。”欧父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点点头,无可奈何又有什么办法呢?
夜有些深了,盛产洋辣子的梧桐树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白雪,树下,一张石桌,四张石椅,一群少年,并不冷清。
一如曾经,又不似过往。
斯尔依旧吊儿郎当地倚在梧桐树干边上,懒散的身姿,眼睛泛着光。欧亦辛辰和木樱围着石桌坐着,坐次还是那般坐次,只是有个位置空空如也,常坐之上的人儿此刻正在受苦还是享福呢?
风儿冰冰凉凉的,总说是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这股寒流要穿过欧洲来到亚洲,这其间有山地,有草原,有森林,有种种不那么平静的遭遇,经历了多少,到达此地时,又还剩下多少,终究依旧是如此的彻骨。
几个人闲聊,说到斯尔过完年就该回英国了,木樱失落,说:“不能多待一些时日吗?斯尔哥。”
斯尔摸摸木樱的头发:“我要回去学本事,才能让你无忧。”
夏天倒了几杯热饮端了过来,笑眯眯道:“屋子里怎么着也找不着你们人,现在又不是夏天,在这纳凉不成?别回头感冒了才好。”
李斯尔指指身上军绿色的军大衣,修长的身姿又有了另外一番的味道。说:“咱把欧爷爷的压箱底儿的宝贝儿都搁上了,哪能感冒?”
夏天看着裹得如粽子般的李斯尔和穿着单薄的欧亦辛辰,无奈地摊摊手,俩熊孩子不能学学人家斯尔,在家里还要风度翩翩,又不去选美。
夏天递了一杯热饮给斯尔,就自顾自地在空位上坐了下来,李斯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阳光明媚的脸庞有些变了天,几朵乌云盘旋,眼看就要下雨了。
欧亦瞪了斯尔一眼,忙拉着夏天起身,夏姑娘一脸茫然:“嘿~嘿~干嘛呢,我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呢?”
“我带你去见奶奶。”
辛辰看着离开的一双背景,挑眉,戏谑道:“李大少还真是什么都没变,护着我姐的心一如既往啊,不就是张椅子吗?有必要?”
木樱眼角有些湿润,听着辛辰讲,等着斯尔回,看看他能回一句什么,也不做声。
斯尔又恢复平时那副似笑不笑满不在意的表情:“按这坐次坐了好多年了,中间我又缺席了几年,这不是还不习惯么。”
木樱也沉了脸,开口:“这座位是死的,人是活的,爱谁坐谁坐,又不曾刻了谁的名字。这几年阿猫阿狗都坐过了,你就容不下一个夏天。”
斯尔辛辰均一愣,不想木樱竟说出这番话来。风渐渐大了起来,斯尔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嘴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嘟囔了句“好冷呀”就转身回了屋中,他最不愿的就是与木樱争辩,饶是他有再好的口才,终是争不过她的,既然知道结果又何必闹个不快呢。
辛辰看着有些失落的木樱,柔声说:“樱樱,斯尔处处替你着想,他对你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话是不是说得严重了些。”
他们这群孩子对木樱终是温柔。
木樱嘴角微漾,笑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划过脸颊的泪水却是看的分明,如刀子般一道一道地划在脸上,又不留伤痕,疼在心里。她软绵绵的说:“辛辰哥,我最近心口老是绞痛,怕是活不久了。”
辛辰脸色一沉,用大拇指抹去木樱脸颊上反着光的泪痕,嗔怪:“胡说八道些什么?”
木樱轻轻推开辛辰的手,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弯弯的,可真是好看。她说:“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还不准我偶尔任性地发发神经啦?”
辛辰也笑了,可怎么看着都比哭还难看呢。
这边,苏叶和毓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欧家老宅,什么都觉得新奇,碍于礼貌,又得处处刻意得维持着谨慎。
这是个喜庆的日子,辛爷爷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典型表现,拉着辛辰的爸妈非要留在欧家住上一晚,辛家夫妇也是无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住自个家里非得外宿,何况也就是几步的事情,碍于老爷子的威严,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辛老看着沙发上的两个小姑娘正襟危坐的,觉得好笑,就拉着欧老和儿子媳妇一起过去看电视,顺便逗逗两个姑娘。
辛老十分孩子气地一屁股坐在苏叶旁边,哈哈大笑,问道:“你们俩谁是阿亦的女朋友呀?”
苏叶愣了三秒钟,待反应过来,随即回道:“爷爷,欧学长的女朋友在外头呢,我们哪有那丫头有福分呀。”
欧爷爷听罢,爽朗大笑:“能当我孙媳妇的确实有福分,别看欧亦那小子平时闷葫芦一个,心肠好着呢。”
苏叶跟着两位老人家一起笑,目光触及旁边站着的一对夫妇,看着挺年轻,她知道,那是辛辰的爸爸和妈妈。只是,怎么垂着眉眼,不开心么?
苏叶本就健谈,清脆地喊了声:“叔叔阿姨,你们是怎么保养的呀,看着倒像比我还年轻了。”
辛母听罢,弯了嘴角,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秀美的孩子,心生欢喜,说:“这孩子不是我家阿辰的女朋友吧,嘴巴这么甜,讨喜。”
苏叶摇手:“不不不,辛学长的女朋友可比我生得标致多了,她今天有事耽搁了,没能来,可把学长愁坏啦!”
又是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