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悲伤逆流成河》,注意到的第一句话是:
呵气成霜,冰冻三尺。
两年后,在上海南京路的一家书店里又看到这本书,我望着它,前年今日一同在眼前翻滚,顿时模糊不清。
屋外艳阳高照,屋内呵气成霜。
2007年,彼时学生群体的阅读取向正逐渐从《龙日一你死定了》这种无厘头文学转向青春伤痛文学,现如今所谓的45°角仰望天空在当时也确实拥有很大一批受众,时代有时代的气息,正如人生每个阶段的思维方式,不存在成不成熟——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它们或大或小,平凡也非凡——所谓非凡,也许有的故事会影响你一生;所谓平凡,则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后,你终会像阐述别人的经历一样,在一根烟里,淡淡的说一句:
都过去了。
2006年10月末,白云依旧,对于尚未进入电子时代的我们来说,打磨时光的方式仍然多种多样:
教室内,女生可以因为《花火》的某个桥段而默默流泪;男生也可以因为《诛仙》中碧瑶挡剑,张小凡的那声“不啊”而涕泗横流。
涕泗横流,然后用手一抹,轻轻拍拍同桌的后背。
教室外,女生有唠不完的嗑,男生有打不完的球。
比如官哥。
其实严格说起来,官哥的球技还是不错的。
论个头,除了在我面前是个矬子外,1米8的身高放在其他任何地方也都够用了,再加上180的体重和相对飘逸的身法——这里一定要解释下“相对飘逸”这个词——官哥打篮球有一独门绝技:
通常打半场,他总是习惯于在底线一侧持球并呈弧线形朝中圈加速,在即将面对篮筐时瞬间360°用力甩下头——你没有看错,就是360°大风车式用力甩头
——由于官哥长毛寸不爱洗头外加易出汗的自身属性,这一招往往会使防守队员不是被其汗水迷住,就是被其发梢撩住,或者被其诡异动作镇住,总之,官哥会利用对方这一失神的机会,狠狠起跳,在成功脱离地面20厘米后,双脚用力收缩,作蛤蟆蹬腿状,形成短暂滞空效果,而后丹田用力,“嘿”的一声,将球推入篮筐,空心入网。
官哥得手后,往往会问我,这招帅不帅。
我的回答总是一个大大的“帅”字。
虽然我没有告诉他,有一次厕所里,那两位同学的对话:
“刚才和五班谁赢了”
“别提了,又输了”
“他班那么牛比吗!?”
“牛比个蛋!特么有个傻比!”
“卧槽什么情况”
“妈的打个球像跳大神似的,一拿球就满场瞎JB跑!跑就算了,跑着跑着跟嗑药似的突然还把脑袋呼啦抡那么一圈儿!那幅度真就跟作死一样!你说吓不吓人!你抡也不要紧,一头的汗和头皮屑全干你脸上!谁敢防!我就防两次!到现在鼻孔里这头皮屑都没扣干净!”
“这么…这么样子吗……”
“哎我这算什么,最牛逼是这小子一投篮,那姿势…哎卧槽真…一坨大肉就往你脸上那么一趴,那角度就像你嘴被干了一样…他JB还来一声‘嘿’…‘嘿’个蛋他嘿!你说这是不是侮辱! ”
“......”
自打得知高未每天晚上放学都要去我们班英语老师家补习后,官哥就跟我提议,要在放学时我配合他,在高未面前秀秀球技,当然,为了我的个人形象与健康,果断拒绝。
官哥说那不行啊,那我得展示才华啊。
“哎!你唱歌不挺好吗,要不唱歌吧。”
“也行!周杰伦的歌儿是我强项”
“你来两句我听听”
“听着啊…抽屉泛黄的日记,榨干了回忆,那笑容是夏季…”
“真不错啊!就是声音有点小,再大点声儿就更好了”
“你不懂,周杰伦唱歌时嘴巴就一直张不大,我要是调高音量,嘴一张就学不像了。”
“那你也太小了,离你五米我就听不见了,还没有放屁声大。”
官哥突然就不说话了,面红耳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以为打击到他的自尊心,赶紧赔礼道歉。
半晌,官哥长出一口气,眼含蔑视的望着我
“我刚才放屁,你听见了吗!”
真的,我一句话也没有。
张不开嘴。
特么太臭了。
不吹不擂,官哥唱歌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周杰伦的歌。
我在认识他之前只听五月天,转学时,恰逢周杰伦新专辑《依然范特西》问世,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中午午睡时,官哥都会把这本磁带塞进录音机里,放给我们听。
后来我每次听到那首“1983年小巷,12月晴朗”,就总会想起靠在门口边为我们把风,边掰着手指头哼唱的那个官哥。
精挑细选之后,我们决定让官哥唱那首《退后》。
于是,一连一周,每天下课,午后,放学,
朝阳,烈日,晚霞
操场上,走廊里,树荫下
对着我唱,对着大黄唱,对着烧烤摊的大妈唱
然后在烧烤摊大妈复杂的眼神中,被烧烤摊大爷拿着签子追了好几百米。
那时你总会不经意的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捂着胸口自我陶醉,一个拿着两个书包满脸认真。
反反复复的练习,一遍又一遍的找感觉。我和官哥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件事当中,那种状态,你也有过体会吧。
你用尽所有的力气,只为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晚,放学,公交车
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人,我随口抱怨,
“嘿,这公交车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
“关键这车开的晃晃悠悠,坐着感觉就像怀孕了一样——总想吐”
“沈阳天桥中医院!专治不孕不育!”
“滚犊子…哎,要不你在这儿唱一遍?”
官哥吓得一鞠灵,把头摇的像打球时的状态似的,“不行不行不行,人太多了”
我抹了把脸,严肃的说道:“就你这样追个屁啊,怎么,高未身边一辈子一堆人,你就一辈子不追了呗”
官哥顿时语塞,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拥挤,手指头掰了半天,最后狠狠咬牙把眼睛一闭,缓缓开口,
“天空灰的像哭过
离开你以后,并没有,更自由
酸酸的空气,嗅出我们的距离
一幕锥心的结局
像呼吸般无法停息”
人群中有人转头,有人侧目,汽车颠簸,徐徐拐出转盘。
“抽屉泛黄的日记
榨干了回忆
那笑容是夏季
你我的过去,被顺时针的忘记
缺氧过后的爱情
粗心的眼泪是多余”
风灼灼的吹进来,好久没有报站语音,整个车厢,意外的安静下来,
旁边几个背书包的学生,突然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知道你我都没有错
只是忘了怎么退后
信誓旦旦给了承诺
却被时间扑了空”
更多的学生加入了进来,声音越来越大,司机身边的几位大妈听得左摇右晃,前边几个衬衫西裤的青年,转头深深的望着我们。
其中一个人似眼含笑意,沉默,带头,轻轻开口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错
只是放手会比较好过
最美的爱情,回忆里待续”
整个车厢,久久回荡着我们的歌声,报站提示音再没有响起过,每一站上车的人,短暂的惊讶后,都报以会心一笑。一对情侣,听着听着,女人把头靠向了男人的肩膀。
官哥早已不再闭眼,开心而又坚定的唱着。
我瞥向窗外,
头顶的天空很美很美。
后来我再也没有坐到过那天的公交车。
抽屉泛黄的日记,那笑容
是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