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被妈妈拉着走过一条条巷子,红色小皮鞋在地上嗒嗒作响。巷口有许多姐姐,穿着漂亮的衣服,身上混着好闻的味道,我想凑近闻闻,她们都微微后退,我的白裙子飘在巷子尽头。
壹
妈妈是被爸爸骗了才生下的我。那个有着多情眼睛的男人是两个女人的丈夫。除了我,他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和一个与我同岁的女儿。
他告别怀孕的妻子去往上海公干,认识了刚从美院毕业的妈妈,三十七岁的男人心动于女孩的青涩,二十二岁的女孩因为倾慕坠入所谓爱河。
后来男人撇下刚刚怀孕的妈妈,借口回北京处理事情,一走就是五年。
那个年代的通讯工具还不发达,偏远的地方尚且使用信笺交流,妈妈花了很久才找到他。
在两边种满树木的长街,那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坐在他的肩上,瘦削的少年嘻嘻哈哈,一旁的女人温柔的喊:“安泰。”
有水落在妈妈蒙住我眼睛的手上,她抱起我:“安安,妈妈给你买糖吃。”
贰
我们没回上海。妈妈找了许久,才租到一间巷尾的小屋。
她穿着最好看的衣服,拉着我一起走进了那个爬满爬山虎的地方。
我在那里长了十三年,从六岁到十九岁,巷口的姐姐们,换了一波又一波,寒冬腊月里也穿着短裙,裹着丝袜的腿在风里招摇。
我瞒着妈妈和她们交好,她们把糖和糕点一股脑塞给我,只是很少摸我头。我19岁那年的冬天,妈妈病得很厉害,她脸色灰白,嘴巴张张合合,盯着我的眼睛喊安泰。
药费很贵,真的。
叁
我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站在巷口百无聊赖地踢着小石子。
有人停下来:“多少钱?”我想了想,报了妈妈三天的药钱。那人抬起我的头“好。”是个并不年轻的男人,黑边眼镜看起来有股书生气。
经历并不美好,我怕的浑身发抖,后来甚至开始哭叫。他很从容,只是一直在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低低的,最后的时候有唇落在我发上。他叹道:“真像。”
妈妈有了一个星期的医药费,药钱被我打了四折讲出来还是很贵。
妈妈端着碗疑惑的看我,我开口:“我给一家画院供稿,他们很喜欢。”
我把药碗洗净,靠在窗户边,爬山虎在墙上蜿蜒。我根本没有妈妈那样的灵气,十元一幅,也少有人问津。
于是我总站在巷口,穿着衬衫牛仔裤,在药费快没的时候。
我认识了许多人。
肆
我被那醉鬼拦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向我走来,带着满身酒气,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
他来过几次,我认得他。
若平时我可能还会扬起笑,可刚送走一个有特殊癖好的人,绳子把手腕勒得青紫一片,腿酸得厉害。酒气在狭窄的空间充斥,我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啪。”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然后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干燥又温暖,带着皂荚的味道,他说:“别怕。”
是个年轻的男孩,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稚气。
我们迅速逃离了那个一脸血的醉鬼,他的手和我的拉在一起,手心潮湿滑腻,好像握着一颗心。“我叫陈闯,F大大三学生。”“林念安。”
伍
妈妈去世了,临了临了,她总归叫了我一声安安。我把百合放在她碑前,上面还是她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其实除了眼睛,我和妈妈长的也挺像的。
陈闯陪我喝不少酒,向来都是五美四好三热爱的少年,最后也能流畅自然的开瓶。他没喝酒,却好像已经醉了,眼里亮晶晶一片:“你的眼睛真漂亮。”
往日在床上多的是人夸,他们说我身段好,嗓子软,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
我嗯嗯啊啊的应着,偏过头躲开他们的亲吻,红绳缠在手腕上,像吐着芯子的蛇。我把陈闯带回家,存了心想让他快乐,他还小,没几下就喘息着看我。
我没来由就想到小时候遇见的一条狗,给过他一次食就永远不会走了。
我从他身上起来,推他去沙发上睡,他不知所措,还是乖乖去了。早上我给陈闯做了一餐饭,催他去上学。
我送他出门,身后传来人声:“我说嘛,最近生意都不做了,原来是找了一个姘头,莎莎挺厉害的呀。”
是醉鬼。
陆
我后来总是想起那天早上,陈闯的脸比冬日里的雪还白,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希望我给他一个解释。我只是退回巷子里合上了大门。
陈闯后来还来过几次,向巷子里的人打听我。姐姐们不说话,其他邻居带着隐秘的优越感回他,那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家里太穷,没钱给她妈买药,才干这个的。
陈闯摇摇晃晃的离开,我往后再也没见过他。
我穿上短裙,画上了妆,身上有劣质香水的味道。
后来遇见几个人,说要和我好,他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我摆摆手,腕上的红绳也跟着动起来。不了不了,谢谢抬爱。
结住痂的伤口是不能再被撕开的,得了破伤风死掉就不好了。
尾
我二十八岁了,周围的小姑娘们天天莎莎姐的叫。
早上没睡好,有点浮粉,已经过了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还能神采奕奕的年纪了。
我点了一支烟,靠在墙上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小孩朝我这边跑来,我往后退退,免得他沾染了不洁的脂粉气。
有烟雾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