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白沙左手一招,军令就要传下。
他身后突地有人大喊一声,“且慢!”他不由回头望去,见却是骆寒山立马在身后。
骆寒山昨夜与傅山宗相斗,伤了右胸,本在帐中休息,但毕竟放心不下前面战阵,才披挂出来。
楚图南见状也是一愣,他催了催马,“寒山,你怎地出来?昨晚才受了伤,可不能马虎!”
骆寒山轻声笑了一下,“图南,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婆婆妈妈?当年在军校中……”他在心中暗笑了一下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嘴边常挂着“当年”两个字。横海大将军章不凡任军校总教习时曾有一次叹道,“若人时时提起当年,那他便是老了!”言下无尽惋惜。如今,自己怎地也是如此了!
他停了一下,“图南,你昨晚不是说傅山宗今早出降么?怎么又要攻城?”
楚图南一指城上,“傅山宗不知到哪儿去了,如今天水指挥的是那个姓袁的小丫头。昨晚之约,她推说不知,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骆寒山摇头道,“傅山宗乃一代名将,焉有言而无信之理。我看,不如再等一阵,以免多所杀伤。”
楚图南冷笑不语。骆寒山见他神情,心中不由三分火起,“图南,你若是不以为然,也不必冷笑。”楚图南见他不悦,忙道,“寒山,你不必误会,我是说天水之破,不过顷刻,也不在乎他傅山宗有何变故!我看这一战伤亡不过数百而已。”
骆寒山见他一幅志得意满之色,胸中又似郁结了起来。身边的楚图南看起来不过比在军校时苍老了些,但感觉上却与他隔得那么遥远。军校中的往事友谊自然永不可忘,但如今他说出“伤亡数百”这种话来居然面不改色,行若无事。这才一个人的最可怕变化。
当年读史书中历代及本朝开国往事,常有记载:某年月日,某某克某城,杀敌数万。太祖开国时,如此记录比比皆是,其中最惨烈的一战当属抵定中原的最后一役、也是平后明前的最后一战--乌岭之战。太祖率十万大军苦战三月,全歼守军四万,自己也丧军约略相当。军中前辈谈及那一战无不色变,其状惨可惊天地,但写在史书不过两行:天骄七年,太祖伐乌岭。居三月,大破敌于岭下,歼敌四万。
当时看了也不觉如何,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后来从军才发觉,战场一人之生死居然也是如此惨不忍睹。无论是敌军死在自己手下还是身边同袍战死,心中都会抽搐不已。哪里还有看到“斩首数万”时的兴奋心情。
但今日楚图南口中“伤亡不过数百”已经成了微不足道之事。也许终有一日,楚图南也会成为章不凡或太祖那样的人物吧。骆寒山自己心中也是一惊,为何想到楚图南会成为太祖那样的人物?这岂非大逆不道?
他不由看了楚图南一眼。楚图南见骆寒山一时不语,却扭头来看自己一眼,眼中露出奇怪之色。他心中不明,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吩咐道,“白沙,传令攻城!”
白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年纪较云蒙为大,从军也早得多,却久在云蒙之下,心下多有不服。今日云蒙不在,楚图南一怒下说出“攻下天水,你就是中军近卫营镇守”的话来。天水不过只有内城之恃及数千残军,指日可下。
他心中此时已是喜不自禁,简直有些痒痒的感觉。听楚图南将令传下,白沙迫不及待大喝一声,“中军近卫营,攻城!”他“攻城”两个字喊得特别卖力,倒也有几分气势,中军近卫营近千人士气为之一振,登时呼喝连声,响彻城下一片。
中军近卫营在三军最为精锐,虽经数场大战,人数折损却不多。这些将士昨日便已受命,早做好准备。听白沙一声令下,但列成数十队冲向城下。冲在最前面的士卒都从身上解下一盘盘绳索,向城墙上扔去。绳索上隔着不远便系着一个疙瘩,疙瘩上绑着一枚枚铁钉。铁钉皆锋锐无比,一沾冰壳便插入其中。
队列后面一排排士兵弯弓搭箭,向城头射去。箭尾也系着一圈圈绑着铁钉的绳子。突突突一阵响过,距城头两三尺处排满了绳索。白沙喝了声“点火”,冲到城下的士卒引燃绳索末端。这些绳索皆用油浸了一夜,沾火即着。一条条火龙蜿蜒向上,本来包在内城外墙上的冰壳被烧得一条条融化。即使未烧到处的坚冰也变得薄脆,块块落下。
守城士兵见此情景,纷纷抛下守城之物抵挡。但楚军各营各旅早派出盾牌军守在两旁护住攻城士兵,弓弩手也向上回射。不消多时,外墙坚冰皆融得七七八八,攻城各营竖起云梯,蚁附而上。
袁眉黛也未想到楚军会出此主意。她本来见天气渐冷,这冰城短时间当可保无虞,甚为倚重。不料,楚图南挥手之间,便破去冰城。
她咬一咬牙,从怀中抽出五色令旗,大声喝道,“傅将军将令,众将士不得后退,与天水共存亡。”
她手中令旗正是傅山宗平时指挥所用。众将士昨夜听了傅山宗聚众训话,心中都有狐疑,但他们皆知袁眉黛与傅山宗关系,又见了令旗,加之此前数战中对袁眉黛十分信服,故大多皆依令而行,一个个抱了必死之心,抛却其它念头。
楚图南冷冷看着在城头众军士间穿来绕去的素衣少女。她手中令旗挥来挥去,不时指挥士卒向被突破的城垛口增援。
楚图南提高声音喊道,“傅山宗叛逆大罪,绝不可恕。尔等早降,可保不死。”
袁眉黛在乱军听他高叫,不由瞥来一眼。此前数战,楚图南一直与她距得甚远。方才谈话,也一直心有所思,未注意看她。如今被她一瞥,二人目光一接,见她双眸明若秋水,澈似江雪,心下竟也是一动,“怪不得云蒙为她着迷。”
袁眉黛左手令旗一指,“楚图南,你给我闭嘴。天水的好男儿,誓死不降!”她话音才落,右手从腰间掣出一柄绣纹软剑,挥剑劈倒一个刚登上城头的楚军。
天水守军听了楚图南的话,倒也不怎么为其所动。但楚军势大,内城城墙又不似外城般厚重,抵挡起来相当吃力,不过半个时辰便抵挡不住。袁眉黛连声呼喝,但楚军攻势一阵猛过一阵,天水军堪堪散乱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忽听城门口一阵欢呼。楚军趁城上守军全力抵挡攀城而上的士兵之际,以冲城车将城门撞开一个大裂缝。楚军一阵高叫,“城破了!天水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