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文化站要在村里办识字班了,消息像风一样传播着。大家奔走相告,巴望着早点开班。
“小华爹,你也报个名吧,听说是免费的。”孙大娘对正在乘凉的老孙头说。
“我多大了?还用学识字?不是吹,六十多岁了,这乡里乡外,要说种地栽树啥的,还没有人能超过我?”老孙头坐在老槐树下,轻轻地摇着蒲扇,眯着睛,一脸的不屑。
“有文化有什么不好,你老是以为自己了不起,广播上说,‘知识就是财富’。谁不想发财呢?”孙大娘白了他一眼。
“想发财?要靠劳动,学那点字有什么用?有那工夫,我能开一片荒地,种点芝麻,能多卖几百块钱,这才是实打实的。”老孙头的声音高起来。
这话也不假。老孙头虽六十多岁了,身体棒得很,胳膊抬起来,还能见一块一块的肌肉。头发虽有一点花白,可一双眼一点都不花,炯炯有神。
他在这个村是数一数二的。两个儿子,小学没毕业他都让他们去打工。现在,一个承包鱼塘,一个搞养鸡场,都响当当。
老孙头常对人说:读书有什么用?你看我家的,比那些读书的强多了。我都六十岁了,村长还动员我上识字班,这什么年代了,电视上不是说“思想要解放”吗?不识字就不能干大事?
村长亲自上门了。老孙在村里很有威望,村长希望他能带个头。
老孙头这下更傲气。越劝他越不去,他觉得凭他的经验,对付两辈子都可以。他不仅自己不去,也不要两个儿子去,因为他觉得那实在耽误工夫。
村里的识字班没了老孙头,同样红火。三十的,四十的,五十的,六十的都有。大家在这里学到了不少科普知识,学会了不少生活中常用的字。老孙头每次路过的时候,都在心中暗笑,笑他们傻,白白地糟蹋时间。
夏天过去了,老孙家的鸡症候不好,死了好几只。儿子买回了不少药,对着一大堆说明书,父子俩琢磨了半天,不知怎么用。他有点急,但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人,怕人家笑话自己。
儿子多少识几个字,半懵半猜地用了起来。
第二天,鸡全部死了。
父子俩傻了眼,请人来看。说明书是几种药交互使用,他们放在一起用下去。
“你看,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交互’使用,怎么能一下子全喂下去呢,是头牛也会死的。”兽医把说明书抖得哗哗地响。
父子俩呆楞着,老孙头平生第一次感到羞愧,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
鸡死了,他的心有些动摇了。
老大包鱼塘,这两年赚了不少钱,想把村里的一个旧仓库买下来盖新屋,谈了几轮,以六万元成交,交了一万定金,签了份合同。可过了一个月,村里把旧仓库卖给了张家,只因张家多给了一千元。老孙头说什么也不答应,打起了官司,最后却输了。合同上写的是“订金”,而不是“定金”,先前那张合同没多大用。
“妈妈的,什么‘订金’‘定金’的,有什么差别呢,这不是明摆欺负我不识字吗?”
老孙头输了理,又输了官司钱,心里怄,几宿没睡。
“还是要有文化呢,这次给‘订金’‘定金’害惨了。”老孙头一想到这两个字,心里像插了两把刀。
“还有上次的什么‘交互’。”孙大娘冷不丁地补了一句,老孙头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
“不服还真不行,没文化要吃苦头啊!那么多的鸡啊,全死了!那么好的一块地,却归了人家!”他把牙咬了又咬,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他不但自己报了名,也给两个儿子报了名。
入秋后的每一个晚上,父子三人,早早地坐在文化班的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