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贡两龚鲍传（五）
不久之后，贡禹上书说：“臣贡禹年老贫穷，家中的资财不满一万钱，妻子儿女连糠豆都不能吃饱，粗布衣服不能蔽体。家中共有薄田一百三十亩，蒙陛下错爱征召臣，臣卖掉了一百亩地用来置办供养车马。到了长安后封为谏大夫，秩位八百石，俸禄每月九千二百钱。平时的饮食都由官府供给，还蒙赏赐四时用的杂缯、绵絮、衣服、酒肉和各种果物，恩德深厚。臣患病时专门有侍医临床治疗，全赖陛下神灵，没有死掉又活了过来。接着被封为光禄大夫，秩位两千石，俸禄每月一万二千钱。所享受的俸禄赏赐更多，家中这才逐步富裕起来，位置也越来越尊贵，这都不是草茅愚臣所承受得起的。臣思来想去，感觉没有什么才能报答厚德，日夜惭愧不止。臣贡禹今年八十一岁了，已经血气衰竭，耳不聪目不明，对朝廷再没有什么补益，只是每天素食尸位混迹于朝臣行列。自己痛心离开家乡三千里，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十二岁，他不能在家为臣置办棺椁。我确实担心有一天跌倒气竭，不能再活过来，不但玷污宫室的席子，尸骨还要抛弃在异乡。我怀有这份私愿，希望请求告老还乡，返回出生生长的乡里，死后也就没有什么遗恨了。”
汉元帝回复说：“朕认为先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遵守经传据守古道，不阿谀奉承当世，孜孜不倦为民请命，是世俗中很罕见的人才，所以朕才亲近先生，委托先生参与国政。现在还没有听到先生的奇伟之论，却说想要隐退，难道是什么怨恨的吗？还是与在位大臣政见不同呢？前者朕已经命令金敞告诉过先生，想要让先生的儿子在世之时就享受爵位俸禄。既然朕已经表过态了，先生再次说子嗣太少，无人为先生养老送终。现在以王命来护佑先生全家，就是生育有一百个儿子能达到吗？俗话说不要怀念故土，先生何必如此思念故乡！请先生加强饮食营养，慎防生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以后一个多月，汉元帝任命贡禹担任长信少府。正好御史大夫陈万年去世，贡禹接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自从贡禹在位后，多次谈论为政得失，先后上书几十次。贡禹认为古代的百姓赋税中没有算赋口赋钱这个项目，这事起源于汉武帝征伐四夷，对百姓加重赋税，百姓生下的孩子三岁后就要交纳口赋钱，导致百姓更加贫困，有些甚至把刚生下的孩子杀掉，很令人悲痛。应当下令，男子七岁掉了乳牙后才交纳口赋钱，年满二十岁后再交纳算赋钱。
他还说古代不用金钱作为货币，大家都专注于此。如果一个农民不耕种，肯定有人要遭受饥饿。现在汉室铸造钱币，诸铁官都招惹设置吏卒刑徒，让他们挖山铸造铜铁，一年要用掉人工十万人以上，平均一个中等劳力能供给七个人的粮食，这就会导致七十万人经常遭受饥饿。开矿要凿开地面数百丈，破坏了阴气精华，导致地藏空虚，不再能含气出云，砍伐林木没有时节禁止，水旱灾害未必不是因此产生的。自从实行五铢钱以来已经七十多年了，百姓因为盗铸钱犯罪被判刑的人太多了，富人积累的钱币堆满屋子，还嫌不知足。民心动摇，商贾追求利益，东西南北的人们都使用智巧，制作好衣美食，每年都有十分之二的利润，却从不交纳租税。农夫父子暴露在野外，不敢逃避寒暑，刨土耕种取食，手脚都长满了老茧，然后奉献谷租，还要交纳禾苗税，乡间小吏私下随意征收，最后不够他们索取的。所以百姓都舍弃农业根本，追逐工商末业，耕种的农民还不到一半。贫民虽然受到赏赐的田地，仍然贱卖给商人，太过贫穷就会起来去当盗贼。为什么会这样呢？工商末业利润丰厚让人们易受诱惑。所以奸邪不能禁止，其根源在于铸造钱币。要杜绝工商末业去掉其根本，就应当裁撤采珠玉金银铸钱的官职，不要再铸造钱币。市场上不允许进行贩卖，废除原来的租铢法律，所有租税俸禄赏赐全都使用布帛和粟谷，让百姓全部返归农业，恢复古代的做法。
他还说，各离宫和长乐宫的护卫可以裁减一大半，以减少百姓的徭役。还说诸官府中的奴婢十多万人平时除去游戏无事可干，还要由良民交纳租税来养活供给他们，每年的花费五六百万，应当都免职成为普通百姓，由官府提供粮食，命令他们接替关东戍卒，驻扎到北边亭塞从事侦察任务。
他还想下令皇帝的近臣从诸曹、侍中以上的，家中不允许从事私自贩卖生意，不再与民争利，触犯的要免掉官职削夺爵位，再也不允许入仕做官。贡禹还说道：
孝文皇帝时期，崇尚廉洁，鄙视贪污，商人、入赘女婿以及犯了贪污受贿罪的官吏都终生禁锢不能再担任官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证确凿者马上诛杀，疑罪不能肯定的从轻处理，没有花钱赎罪的法律，所以才能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每年判决的案件才四百多件，与刑罚闲置没有什么区别。孝武皇帝刚开始君临天下，尊贤用士，开拓的土地扩大边境数千里，自认为功绩很大，威望很高，就开始奢侈纵欲，国家财力不足，实行了一切增加收入的办法，让犯法者可以花钱赎罪，捐赠谷粟的也可以增补为官吏，这才导致天下风气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四起，亡命者越来越多。郡国中的诸侯官吏担心被诛杀，就选用能言巧辩善于做假帐会欺骗上层的进入官府，并且担任高官；奸邪不能制止，就选取勇猛能迫使百姓服从的人员，用苛暴威服下面，让这些人居于高官大位。所以缺少礼义却有钱财的显名于世，行为欺诈却善于书写的位尊于朝，平时悖逆却勇猛的富贵于官。所以世俗的人们才说道：“要孝悌什么用呢？只要财多就光荣；要礼义什么用呢？只要善于写文就能入仕为宦；要谨慎有什么用呢？只要勇猛就会做到大官。”所以受了黥劓髡钳者还能复出振臂为政于世，行为虽然如同猪狗，但家中殷富势足，照样颐指气使，还被举荐为贤良。所以居于官位能敛财致富的成为雄杰，依靠奸邪手段得利的成为壮士。这样一来，哥哥劝勉弟弟，父亲劝勉儿子，风俗逐步败坏，导致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考察其中的原因，都是因为犯法后得以花钱赎罪，求士不能得到贤良，郡国国相、郡守崇尚财利、诛杀不施行所造成的。
现在陛下想要振兴国家，建立太平盛世，就应当废除花钱赎罪的相关法律。郡国国相和郡守选举不实的，以及有隐瞒不报情形的，都要马上诛杀，不能仅仅处以免除官职作罢，这样他们会尽力做好事，贵孝悌，贱商人，进真贤，举实廉，那样就能实现天下大治了。孔子只是一名普通百姓，他坚持乐道正身不懈努力，四海之内，天下之君，都无不以孔子所说所做当成行为准则。何况凭借汉朝领地广大，陛下大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借助天地协助，应当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实在是比开挖河流、制止坠落容易得多。自从成、康以来，接近一千年了，想要实现大治的人太多，但是太平盛世并没有复兴。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大家都舍弃法度任意使用私意，奢侈盛行仁义废止。
陛下如果真能追思高祖创业的艰辛，就要效仿太宗的治国之法，端正自己的言行作为臣下表率，选择贤德之士作为辅佐，选拔忠正之士，惩处奸臣，远离阿谀谄佞之人，释放各园陵中的女子，废除歌舞杂伎，杜绝靡靡之音，撤掉多余的装饰幔帐，摒弃华而不实之物，修为勤俭节约教化，引导天下百姓都回归农业生产，如果能这样坚持不懈，那么三皇、五帝的盛世伟绩都能达到。希望陛下加心留意细心观察，这是天下人的大幸。
汉元帝采纳了贡禹的建议，下令百姓生下的儿子到了七岁再交纳口赋钱，这个规定从此开始。又裁撤掉上林苑那些皇帝很少到达的宫馆处所，以及减少建章宫和甘泉宫中的护卫军卒，减少诸侯王庙中的护卫军卒，全部都减掉一半。其他的建议虽然没有采纳，但嘉奖他的忠诚与耿直。贡禹还奏报想裁撤各郡国的宗庙，制定汉室宗庙拆毁的规定，这些都没有施行。
贡禹担任御史大夫几个月后去世，汉元帝赏赐一百万钱，任命他的儿子担任郎官，后来官至东郡都尉。贡禹去世后，汉元帝追思其建议，最后还是下诏书裁撤各郡国的宗庙，制定了拆毁规定，但受到了当时学识渊博儒生们的一致非议，其事记载在《韦玄成传》中。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2月22日（古历辛丑年十一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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