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地方,是一所小小的职业高中。几十年前,父亲在这所学校里面任职,当时的父亲和母亲都还年轻,没有属于自己的居所,因而寄居在这所学校的职工宿舍里,而我也就顺利地降生于此,并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
如今,我的童年已经离我远去了将近二十个年头,我童年生活过的那个小小的校园,早已被改造、拆除,我脑海中关于童年的记忆,也随着时光变得越来越模糊、遥远。但不知为何,那些残存于我脑海中的零碎的记忆,依然会在我午夜梦回时将我唤醒。那些童年时光的点滴,如渺茫的歌声,如前世的乡愁,遥远而又熟悉,炽热而又冰凉。
记忆中,童年的那所学校十分简陋,其主要的建筑就只有两座老旧的楼房,都只有三层高,都是红砖砌的墙面。一座是学生上课的教学楼,另一座是教职工宿舍,也兼做办公楼使用。两座楼房相对而立,像是在深情地对视一样。两座楼的中间留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两侧是两排水泥花坛,里面种着冬青、松柏等植物,记忆中,他们常年都是绿色,然而在不同的时节,这绿色却又显出些许不同的状态来。教学楼的前面,对称地长着两棵柳树,像是两个挺拔的士兵,沉默地守护着这一片小小的天地。这个校园面积狭小,设施简陋,资源贫乏,更谈不上什么厚重的历史底蕴、优良的人文环境,但我生于斯长于斯,我的幼年和童年都生长于此,我的记忆也都存留于此,因而我无法忘怀它,它就像我人生的源头,我深深地怀念它。
同样出生在这所学校里的,还有大约七八个孩子,同我一样,他们也都是这所学校里老师的孩子,而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彼此生命里最初的伙伴。
关于童年的记忆,大多都是由游戏组成。几十年前不像现在,各种手游、网游、街机,应有尽有。我的童年时代所热衷的,大多是诸如“抓小偷”、“躲猫猫”、“跳房子”等这些如今看起来简单、幼稚、毫无乐趣可言的游戏。
每天下午,总会有一两个我的小伙伴会站在两座楼房中间的空地上仰着头大喊“LX!LW!ZY!ZPP!出来玩啦!”这一声呼喊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它吸引着我们所有人,吃着饭的孩子开始心猿意马,读着书的孩子开始三心二意,那些小小的心思,都随着这一声召唤,化作了一只只翩跹的蝴蝶,它们灵活地煽动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出一个又一个简陋的窗口。于是我们都急匆匆地完成了父母布置的任务,飞奔出门,和等候多时的小伙伴会和。
我们这一群孩子,就像一群活泼的小猴,在这个小小的校园里面你追我赶,上蹿下跳,我们放肆地跑着、跳着、嬉戏打闹着。我们说着从电视里学来的各种台词,想象着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或是乘风破浪的船长,我们在自己想象的简单而又传奇的世界里陶醉着,遨游着。“少年不识愁滋味。”植物的枝叶之中有小虫在演奏,天空中鸟鸣声声,对面的教学楼上传来老师和学生说话的声音,远处的群山长久地沉默着,阳光普照,云霞流转。这样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长久地留存,时而恍如隔世,时而又清晰如昨。
校园里的铃声,每个四十分钟就会敲响一次。我们躲在花坛的后面,或是楼房的角落里,偷偷地望着那些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学楼,他们踢踏着脚步,聊着我们听不懂的话题。我们默默地看着他们,向往着,也憧憬着。他们也默默地看着我们,怀念着,回忆着。
春天,我和我的伙伴们会去学校后面的小操场上放风筝。小操场地势开阔,风很大,牵着线飞快地跑几圈,风筝就很容易地飞起来了,然而有的孩子没有掌握技巧,跑了好多圈风筝还是飞不起来,于是哭着去找自己的父母,在父母的帮助下,风筝放起来了,于是又破涕为笑。一个小伙伴说,我的风筝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鸟在飞,另一个小伙伴也说,我的风筝也变成了一只鸟在飞,比你的飞得还要高,我也抢着说,我的风筝也变了,都飞到云的后面去了。我们就谁的风筝飞得更高而争论了起来,我们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天上的形态各异的风筝上下摇曳,像是在交谈,也像是在舞蹈。我们的线越放越长,风筝越飞越高,渐渐缩成了视野里几个小小的黑点,如天空的眼睛。
校园里面的树木花草很多,那些住在繁茂的枝叶间的昆虫,也成了我们的玩伴。草丛中跳跃的的的蚂蚱和蟋蟀,树干上独唱的知了,以及停在草叶上吮吸露水的蜻蜓,都成了我们捕捉的对象。蚂蚱,蟋蟀和知了都很容易捉到,我们只需悄悄地走到猎物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然后猛地将其捂住,迅速地收拢手指,一只小小的宠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手了。蜻蜓是最难捉的,捉蜻蜓的时候不能像捉知了那样,直接用手捂住然后捏在手掌中。因为蜻蜓是很脆弱的,稍微一用力,它的翅膀就会被折断,身体也残缺不全,所以捉蜻蜓的时候只能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捏住它的翅膀。然而蜻蜓却又是很机灵的生物,人稍微一靠近它就迅速地飞走了,我们常常互相埋怨,都说是对方动作不够小心把蜻蜓都吓跑了。我们依然争论不休,身边的蜻蜓依然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它们的翅膀快活地扇动着,扇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也扇起一阵阵馥郁的清风,而那童年的时光,也就在这灯火与清风之中缓缓地,悄无声息地流淌。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春秋,岁月流转,万物生长。
正如所有的喧嚣都终归平静,所有的宴席都终将散去,我的童年时光,终究还是离我远去了。
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父母在县城里面买了房,我跟随母亲搬到了县城里面生活。我有了新的家园,新的朋友,新的生活,那个童年的小小的校园,还有那些天真烂漫的伙伴,都化作了一艘远去的船舶,在我的生命里渐行渐远。
不久以后,父亲的工作从那所学校调到了县城里的高中,从此,我也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里。我和童年的伙伴渐渐地断了联系,那个童年的校园,也就渐渐地被时光压缩成一片薄薄的记忆,我和我的童年,开始彻底地分离。
我在县城里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最后考上了大学,我的经历渐渐丰富,我的朋友越来越多,我所接触到的人,也慢慢开始有了成年人的现实和狡猾,虚荣和势利,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童年时那简单的快乐,似乎再也无处可寻,只有那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如一壶陈酿,能让我在深夜里拿出来,得以举杯邀明月,独酌且独歌。
后来时不时地从父母的口中得知,我童年时的伙伴,有的进入部队当了兵,有的早早进入了社会有了自己的工作,还有的已经成家立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们终究成为了陌路之人,我们匆匆地离别,如棋子般星散四处,将自己的生命安插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天南海北。我想这或许也是生命的常态吧,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分别,才能获得珍贵的成长,而留下来的记忆,便足以慰藉这一整个漫长的人生。
2016年5月2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