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平安活着已是万幸
文/代蕊
在《读者》上读到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我们都在世间修行》。文章不长，我一口气读下来，却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想，打动我的应该不是这文章中的故事，真正打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的应该就是人世的无常。和所有的家庭抗癌故事一样，作者将岳父和父亲的整个过程都写了下来。他说，他再也不敢生病，因为怕花钱。他说，家里有病人的春节，是人生的一种凄凉。
前段日子的每一个夜里，我都睡不好，总是无端的从噩梦中惊醒。我住在小友的房子里，房子在顶楼，有一个很大的废弃的露天阳台。她白天出去上课，而我则到老师家帮他校对稿件。晚上回来，我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对面城市的万家灯火，有时候就突然地落下泪来。
我回屋躺在床上，小友早已酣睡。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意识清醒，但无论自己怎样地用力，却都使不上力气来。想大声地喊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想睁开眼或翻身起床，手和脚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然后我就有意识地使劲儿地把自己往现实世界里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动起来，然后挣扎着醒来。
醒来就感到十分的惊恐，那些各种各样的幻觉已经使我头脑俱裂。那时候想，应该是传说中的“鬼压床”。于是又沉沉睡去，不到三分钟又以同样的方式醒来。
第二天，哭着给妈妈打电话说，已经害怕睡觉。外婆会驱邪，于是妈妈让外婆代替我给各路神明烧纸，并嘱咐我要去庙上拜拜菩萨，还要买一些猩红抹在头顶。外婆说，可能屋子里不太干净，我相信外婆。我去庙上拜了菩萨，也买了猩红点在头顶。
我以为，这样就能安宁了。
然而，一段日子后，这样的情况又频频出现。记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舅舅们家里。我一个人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醒了过来，我无比清醒地记得自己起床穿衣服，翻身去摁灯，甚至还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然而，我的手脚却有些发麻。我无数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梦，我必须要醒来。于是，我拼命地动着自己的手指，这一次，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等到醒来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敢睡觉了。
我赶忙上网查询，将自己的症状输入，得出了一个医学上的专业术语：睡瘫症。我胆战心惊地查看着所有的症状描述，与自己进行比较，感觉那上面说的全是我。一个瘫字，让我生命里所有的光都顿时熄灭继而沉入了无端的黑暗之中。于是，就抱着枕头哭了起来。
我哭的是，哪一天我就那样突然睡过去了而再也醒不过来，爸爸妈妈要怎样过？以前落水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果我不在了，爸爸妈妈要怎样承受这份悲痛？于是使劲儿地憋住呼吸，等待救援，被救上来的时候足足有几分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其实多想告诉那些动不动就自杀的年轻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间最大的不孝，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然，我也想起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想起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些，便心内酸楚。
给他打电话，他从两点一直和我说话到凌晨六点，他说，我陪你。
我说，即使哪天我变得意识模糊，即使我再也记不清你的样子，即使我再也醒不过来，你还会这样对我么？他说，不管怎样的你，我都要。他是那样的年轻，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敢轻易地说出那些话。他都不知道那些话说出口需要多大的勇气，那样的承诺背负着的将是怎样艰难的生活。
那一刻眼泪又决堤一样地冲了下来。他都不知道，我有多悲伤。其实，我是个胆小又怕孤独的人。他说，我们一起克服它。你要知道，你并不特殊，许多人都与你的症状一样。要放轻松，你并不处在危险之中，并不失常。
不敢给爸爸妈妈说，于是开始自救之路。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避免仰卧，我自小睡觉都仰卧惯了，要开始慢慢习惯侧身睡觉。最开始侧身的时候，总是一会儿就不由自主地转过来仰卧，但立马又要纠正过来。如此反复几个夜晚后，渐成习惯，当然，侧身也再也没有出现那些症状。
我为这小小的成功而高兴，抬头看天空的时候就觉得天空特别的蓝，云也是特别的白。
生活要有规律，按时入睡也要按时起床。不能嗜睡，也不能缺睡。于是又开始给自己制定计划，几点睡，几点起来，不再熬夜看书或者写文章。坚持午睡，也适量运动。突然觉得，与一个健康的身体相比，那些“苦熬”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以前总怕荒废光阴，而现在依然怕荒废光阴，但现在知道如何换一种方式去延长自己有意义的生活。
去青川，到东河口地震遗址去参观的时候，朋友说，她的母亲就葬在那片土地下。她告诉我说，房子垮塌的时候，她的母亲深深地埋了进去，她和她父亲见到的时候就那样用手去刨那些水泥钢筋的，然后满身满手是血地彼此抱住失声痛哭。那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到他们的悲伤。我深知，那一片土地又何止掩埋着她的母亲啊！
她说，她家门前的那条河，曾一度是红色；她说，她从来都不敢一个人在夜晚走在东河口，因为她总能听见许多哭泣的声音渗入她的身体。我不能想象那场灾难给她到底带来了多大的创伤，但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比任何时候都珍爱自己的生命。
前几个月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涨洪水。在网上看到剑阁和南江那被大水掩埋的小城，突然觉得很是胆颤。我坐在车上，看到河里的水冲倒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和一棵一棵粗壮的树，突然觉得，灾难离我是这样的近。
掏空了一半的公路旁边奔腾着的是浑黄的大水，上面则是陡峭的石壁，路上还散落着许多从山上滑落下来的石头，我们一行人就行走在那样的路上。我们随时都可能被这任何一种天灾而夺去生命。
许多年前在一个深夜里读完余华的《活着》，提笔写下了许多感悟的话。现在想来，那时候该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如今我已说不出什么活着就是艰难活着就是受苦的话来，我只是想到，我们能够平安地活到这样的年岁，就应该学会感恩。
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世间修行，能平安地活着就已是万幸。每当你这样想时，你就会变得悲悯起来。你只有平安健康地活着，才能去爱，去呼吸，去拥抱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