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这样一部充满暴力情节和血腥色彩的电影,却能在央视播出,再一次印证了我们这个国家审查制度的“看心情”导向。那些半大的孩子如果有空看电视,不知道会不会对其中的暴力情节感到不适。
不过基本上也不用担心,毕竟,这个国家的孩子已经被课业压到没什么时间看电视了。
这是一部一句话就能讲完的电影,也是一部不怕剧透的电影,它呈现出来的画面和它揭露出来的人性面貌,让它具有持久震撼人心的力量。
李天狗,是曾经的战斗英雄,瘸了腿的退役军人。组织上为了照顾他,将他派往地方农村看护山林。来到农村上的李天狗首先被村民们质朴的热情打动。那些淳朴的乡民们,热烈地欢迎这位曾经的战斗英雄,不但举办了一长盛大的欢迎会,还往他的家里送了无数的礼物。
但这一切的代价,是李天狗必需允许他们靠砍伐山林致富。
当李天狗拒绝了乡民的礼物,坚持不让砍伐山林之后,那些原本淳朴的农民们开始露出了他们的獠牙。
对官方来说,这是一个国家战斗英雄对抗地方黑恶势力,维护法律与国家尊严的故事;对大部分热爱电影的人以及知识分子来说,这是一个孤独英雄与群氓之间的激烈斗争,它对中国社会某些丑恶的揭露如此直白、勇敢而真诚。所以,它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受到广泛的推崇。
一部有基本品格的电影,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冒犯到大众。而《天狗》对大众的冒犯是赤裸裸的,它直接戳破了这个社会对淳朴农民的美好想象,将他们既怯懦又凶残、既愚蠢又喜欢耍小聪明的面目呈现在荧幕之上。
在我们现行的官方意识形态中,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于农民,所以农民在我们的影视形象中,往往以纯朴善良老实巴交的面目出现,历代的农民起义也被我们冠以“伟大”的名义,而忽视这伟大光环之下,有多少残酷的暗斑与血泪。
中国的底层农民,是一群赤裸裸的实用主义者,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不具有什么高远的社会理想,驱使他们拿上屠刀的是简单的现实利益——说白了,就是要活着,而且活着高于一切,能活得更好,什么都干得出来。
像《水浒传》里,阮小五谈到水泊梁山时,心里没有丝毫所谓替天行道的想法,有的,是对那些“好汉”们的羡慕:“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吃官司,论称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
同时这又是一个极端崇拜权力的国家。在法律与地方权力之间,人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权力,他们在权力之下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相信自己在权力的庇护下能得到安身立命甚至发家致富的生存空间。所以《天狗》里的孔家三兄弟可以一手遮天,命令整个村子的人与他们合谋,坑害这个不知好歹的外来人。
鲁迅说,中国历史上只有两种时代,一种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种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天狗》里面的农民,就是一群暂时做稳奴隶的人。他们在权力与利益的双重驱使下,呈现出残暴的面貌,去迫害那个触犯他们利益的异端,可又掩不住骨子里的怯懦,于是片中那一场集体殴打才呈现出一种荒谬的色彩,那些举着锄头铁锹的农民们,脸上呈现出来的却是害怕的神色,他们大声地叫嚷,却不敢真正地向前攻击。
《天狗》同时还揭露出我们这个所谓礼仪之邦,一直秉承的所谓人情世故,是一种多么虚伪的社会信条。在一切人情世故后面,是赤裸裸的利益诉求,一旦得不到满足,那些人情温暖便会瞬间化为刺骨的寒冰。
说得更直白一点,这就是一个缺乏灵魂追求与超越追求的民族,所有的规范不过是为了能让人能够更好地获取生存资源,一旦违反这个目的,什么样的人情世故、道德规范与法律教条,我们都能想办法绕过,甚至正面地违反。所以片中的老三不能明白李天狗告诉他的要堂堂正正地做个有尊严的人,对这些人来说,那个不能置换成实际利益的个人尊严,是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的。
钱理群教授批评现代的学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其实我们本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民族,而这种利己又是一种赤裸裸的物欲上的利己。所以,我们能在一切冠冕堂皇的道德幌子背后蝇营狗苟,而那些被推到前台供长辈教训后生的人情世故,不过是生存权谋被涂抹上温情的人情色彩,经不起丝毫洗刷。
当然,《天狗》不是没有毛病,除了那个被诟病的结局,片中孔家三兄弟做为地方权力乡绅,面目也相当单一和脸谱化。实际中的地方乡绅显然更复杂,为了更好地保持权威,他们可能做一些修桥补路惠泽乡里的工作,一边显示自己的能力一边收买人心,而本片中的乡绅恨不得把坏人两个字写到脸上去了。
不过,虽然有着各种毛病,但在一众溃烂的国产电影中,《天狗》依然是一部值得再三观看的经典。